分不清楚是困還是醉意,總而言之姜蕪的意識一直模糊着,迷迷瞪瞪感覺到有人正擺弄着自己的身體,動作非常輕柔,唯恐帶來任何疼痛和不快。
她被抱着,下了馬車,又被放在一個柔軟的東西上躺着,有濕漉漉的毛巾擦拭着她冒冷汗的額頭。姜蕪喃喃自語,說道:“沒有必要……”
沒有這種被照顧的必要。她殘存的理智如此說道。她從來就是一個人孤零零活着,身邊最多不過是有幾隻孤魂野鬼,也多停留幾日便去投胎了,所以她擅長于照顧自己,或者接受自己處在任何境地之中。
她時常因為醉酒在山野之中睡去又醒來,因為是鬼差的緣故,鳥獸畜蟲不打攪她,讓姜蕪能夠安安穩穩地享受酒精帶來的麻痹。待她醒來的時候,不知時候幾何,無人找她,也無人在意她的生死。
天地之大,沒有一個栖息的地方,她是鬼差,在生死的邊界踏足,冥府和人間都不屬于她。
姜蕪習慣了醉酒之後仰躺在山野之間所感受到的降溫或者驟雨,因此對自己正體悟着的溫柔感到一種無所适從,然而德萊隻是用毛巾的一角擦着她額角的汗,動作充滿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愛憐。
“很有必要呢,刈割者閣下,若非我如此貼心地照顧您,您哪裡有一絲的可能性對我産生哪怕一丁點愛憐的情感呢?”
姜蕪嘟哝着什麼,但顯然是沒有聽清楚他所說的話。德萊笑了笑,捋平她眉峰的凸起,讓女人的面目平和些許。
他是個無知無覺的凡人,不知道姜蕪體内正有着虎視眈眈的三隻惡魔,隻等他流露出任何惡意,就破體而出将他撕咬成肉塊。
然而他是這樣的妥當、溫柔、貼心,甚至顧慮到姜蕪是否會睡得落枕,遂将她的頭顱用自己的手扶着,調整出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
哪怕有一萬隻窺視的眼睛看向這一幕,也頂多感歎他實在是個忠仆,倘若此舉發自内心,便可以說他對主人的用情至深,而若是出自一種機關算計的目的,想要刻意表現自己,也是實實在在花了心思。
從他們回到姜蕪的住宅,在沙發上休息起,約莫又過了半個小時,姜蕪終于有些清醒了,能夠睜開眼睛自由活動,然而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實在是太好,讓她發自内心地怠惰起來,不願意起來做些什麼。
在這一片寂靜中,卻響起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咔哒”一聲,鎖針運轉,機械結構的解構發出迅速的聲響,門開了,德卡斯特自然地走了進來,邊走邊說話:“你為什麼……”
他的聲音吞了回去,因為他看清楚了眼前的場景:姜蕪正睡在一個酷肖自己的男人身上,閉着雙眼,呼吸均勻,看不出是酣睡還是閉目養身,那男人一手用毛巾替她擦拭着額頭,一手用手指攪弄把玩着她的頭發,把那黑直的發絲裹纏在自己手指上,像是蛇一樣環繞,面目溫和甯靜。二人的相處如此融洽,叫人打擾不了。
那男人看到德卡斯特來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在唇前一比,作噤聲狀,才輕輕晃了晃姜蕪的腦袋,說道:“請您起來,聖子閣下來找您了。”
姜蕪聽到這話,意識還是模糊的,被德萊撐着身體坐直了些,一睜眼,便看見了站在門口,面色複雜的德卡斯特。
她那被酒精灌麻的腦袋思考了一會兒,還在想他為什麼那副表情,突然被一個思維的閃光像是落雷一般擊中了脊髓——姜蕪擡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德萊的臉,又看了看德卡斯特隐沒在黑暗之中的面頰。
像!太像了!德卡斯特也必然能第一眼就看出這一點……
所以在德卡斯特眼裡,就是我被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男人抱着,行為舉止甚至還非常暧昧……姜蕪簡直要捂臉了,無論她心裡如何想,事實反正是擺在這裡了,事實是眼見即所得,不可辯駁的。
她猛然坐直了身體,掙脫了德萊的手,在軟沙發上繃直得像被受訓的新人士兵,幹笑了兩聲,說道:“哈哈,你怎麼來了,尊敬的聖子閣下。”
德卡斯特從門口走過來,坐在了離她最遠的那個沙發上,面容看起來既警惕又迷茫,他說道:“我不是說了,你今晚還要到我那裡上課麼?你走了,我以為你到我的閣樓上去了,找不到人,便過來找你了。”
……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姜蕪竭力回想着,尴尬地發現自己确實是爽約了。她喝醉之後腦子一轉不轉,隻想着回去好好休息,完全沒想到還有上課一事。
她哈哈又幹笑了兩聲,小心翼翼地看向德卡斯特,問道:“現在我們過去,還來得及麼?”
德卡斯特看了看自己的懷表,搖了搖頭,“都快到約定好的結束時間了,再上也沒有意義了,今天就算了吧。”
姜蕪作遺憾狀,她雙手十合作擺脫狀,聲音虛弱:“白費你的時間了,實在不好意思……”
德卡斯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說道:“這個倒不是什麼事,明日也會上的——”他轉眼看了眼一直笑眯眯不說話隻看着姜蕪側臉的德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還有事要問你——我們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