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那麼美,美得像沒有生命的藝術品,美得讓伊謝絲心痛。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從窗戶灑下的些許月光照亮了月亮女爵的面龐,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像是捉摸不到的幻影。
奧菲利亞的臉毫無血色,冷郁慘白,像一具完美無瑕的陶瓷人偶在冷白的燈光下被擺在展示櫃裡供人賞玩。那面龐在被褥之間深陷的情态,積弱累牍,如同從溪流地裡漂浮出的一具浮屍,鬼氣森森,探出美人面,使人不由得呼吸困難。
然而伊謝絲并不恐懼屍體與其中鬼魂的隐喻,她隻感到哀痛。
她輕輕地隔着被子伏在奧菲利亞胸前,仍然抱懷着一絲希望去探聽感受:沒有心跳,什麼都沒有。血肉從今往後不會生長了,不會再生出鮮活的生命了,節律不會在運轉搏動了,這是一具屍體,生命不可挽回。
伊謝絲側着臉,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了流淚,眼淚順着面部的軌迹與重力的牽引一路向下,被月光照出虹彩的印記,濕漉漉,如果奧菲利亞能夠睜眼活過來,必然會心痛地去吻她流眼淚的眼珠。
伊謝絲開始在心中推演殺人犯的模樣。
是父親嗎?那個對她從來沒投入過任何情感,她也從來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男人。都铎先生總是對奧菲利亞有着一些伊謝絲找不出理由的恨意,他的妻子是女兒伊謝絲眼中最漂亮最溫柔的女人,而都铎先生甯願投身于情人們的臂彎,親吻她們塗脂抹粉的嘴唇,也不願意對自己的妻子善語相待,履行一個丈夫應有的責任與關愛。
是仆人們麼?奧菲利亞總是對他們太仁慈太溫柔,然而太懷柔的寬宥也會滋生惡意。那些在尋常貴族府上司空見慣的事情,在都铎的仆人眼裡卻是萬萬不能的。旁的顯貴們可以打罵自己的仆人,而奧菲利亞隻要在清晨忘記給予某一位仆人微笑,他們便會在私底下說都铎府的女主人惺惺作态,終于露出了刻薄的真面目,是個僞善的壞女人。
伊謝絲感到頭痛。
她心裡奧菲利亞如同一座水晶雕砌的人偶,被碰一下就碎掉了,誰都可以傷害她,即使隻是在花園裡喝茶看書,也要憂心雨水會浸染她的衣襟,春風會吹垮她的鬓發……伊謝絲後悔了,她不應該去參加教會的戰争,而應該永遠守護在母親身邊,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她來遲了,但她仍然可以報仇。
伊謝絲站了起來。
她為母親整理了頭發,又小心翼翼地用濕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像是對待世界上最珍重的寶物那樣對待她這死人的身軀與面皮。
在一切工作完成之後,她帶着深深眷念地最後一眼看向奧菲利亞平靜沉眠的臉,像是想要把這恬靜的影像印刻進自己虹膜裡一樣,随即才轉身,輕輕關上了閣樓房間的門,像是害怕驚擾母親的甜夢。
伊謝絲拔出劍,拿着劍,穿行于閣樓的樓梯之中。
她的腳步在木制樓梯上踩出哒哒的聲響,急促又清脆,像是一場悲劇出演之前預告的鼓點。她冷着臉,表情像是要殺人,行為也像是即将進行一場刺殺的刺客。那些沿路的仆人們看見她,吓得甚至不敢行禮,隻瑟縮着腦袋,唯恐被這暴怒中的人一劍刺穿胸膛,以懲戒其喋喋不休的聲響。
一番行走之後,她來到了目的地:伊謝絲用劍直接破開了父親寝室的門。
當然有更溫和的方法:敲門,如果沒有鎖門可以直接開門,如果鎖門了可以撬開門鎖。但伊謝絲隻是用火焰覆蓋劍身,一邊燒灼一邊發力,直接摧毀了那扇可憐的木門。
火是她的“共鳴”。她曾經放火燒毀了北地的民居,那一日硝煙沖上天際,染黑了終日慘白的天空,她的火燒毀了叛軍們的家園,傳遞出的熱度溶解了北地千年積攢的冰,流淌出一條融融的溪流,像是敗者流不盡的眼淚。
如今憤怒與悔恨在伊謝絲的胸膛中又熊熊燃燒,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來消解心中的憤怒,否則憤怒之火會燙熟了她的心髒,讓她在大仇得報之前就死于心率過快。
于是她揮舞着刺劍,劃開了卧室的門。在刀刃刺破硬木之後,傷痕處燒起火焰,頃刻便燒出了一個大洞。
伊謝絲從洞内穿行而入,進入房中,冷冷地看着躺在床上衣不蔽體的父親。
在床腳的被子裡,隆起了可疑的一大團,輕輕發抖,從某處斜逸出幾縷金色的發絲,顯示出了那裡正有一個躲起來的金發人物。
不過躲藏者似乎被吓得魂飛魄散,全然已經忘記了照顧處理這些小細節——伊謝絲的眼睛随意地掃過那裡,沒由來地想起來某日聽到的仆人們交流的内容:都铎先生似乎确實是有一位金發的情人,聽說二人感情十分深厚,甚至到了敢于公開出遊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