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謝絲淡然地看着這面容扭曲的男人,他不自覺地痛哭流涕了,不知道是為了傷口的疼痛,還是為了精神上的絕望,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滑稽又可笑。
這似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她的父母之間并沒有任何愛情存在,二人都是女神手中的人偶,被捉弄着擺布一生,而她則是這場苟合的産物,卻不是所謂愛情的結晶。
然而伊謝絲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她的父親将自己人生被毀的仇恨全然投入到了妻子身上,而忘卻了真正的主使,甚至于說他人生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伊謝絲泠泠說道:“你去恨奧菲利亞。你為什麼不恨女神?不是祂讓你去做你不願意的事,摧毀你的未來的麼?懦夫,你不敢冒犯神明,隻敢把仇恨傾瀉到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身上。”
她如今終于明白了自己從小到大體察到的父親對母親仇恨的來源。
然而越是了解伊謝絲卻越是感到諷刺和可笑:一個教會手上的人偶,不敢恨女神,不敢恨主教,恨意無從宣洩,竟然去恨與自己同樣是人偶的妻子。
伊謝絲略微眯了眯眼睛,忍耐自己一瞬間因為惡心而誕生的暈眩。她将自己的劍從父親的腹部抽出,帶起無數受傷的心髒與骨骼的運動——随即轉換方向,向上直直刺向了他的心髒。
都铎先生看向那劍的鋒芒,其上的火焰是那麼明亮那麼溫暖,甚至可以驅散他失血所感知到的寒冷……他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迅速失血,身體也沒了力氣:這是要死的先兆了。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去死,卻又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正在執行女神的命令”這一信條,還是僅僅怕死,而忍耐住了,如今他終于算得上是得償所願,而死神是流着他血的女兒,這是否算是一種自刎的代償呢?
都铎先生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看向伊謝絲的面孔——失血,暈暈乎乎的,眼前發黑,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努力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說道:“伊謝絲……你也要死了。教會的人很快就會來,你也會被處決……我們一家三口全部去死,等到地獄團聚的時候,還可以像是生前一樣彼此傷害,彼此折磨……我們都不得好死……”
伊謝絲将劍抽了出來,她的父親便立刻口吐鮮血,頭歪在一邊,失去了身體的支點,倒向床邊的圍欄,死去了。
伊謝絲看着他的屍體,沉默,看着血從他的傷口處流出,直至血染紅了他身下的床單,作為方才發生慘案的案發現場證明。直到這時,她才難以忍受似的,轉身離去。
伊謝絲穿過那被她燒成洞的門,走到了走廊之中。
她感受到無數的視線——都铎府上有許多仆人,他們的目光統統看向她,又在她的回視下驚恐地垂下了腦袋逃避。方才父女二人的談話不知道被聽到洩露了多少,然而從都铎先生的房間跑出了春光乍現的萊娜小姐,随即不久伊謝絲便提着染血的劍出來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若是他們及時進去再看看,都铎先生的屍體或許都還沒有涼透呢!
這仿若一場精彩的家庭悲劇,而最終以死亡結尾,也算得上是完滿。
伊謝絲看向哪裡,哪裡的仆人頭顱便垂下,如同楊柳無法抵抗春風那樣,無法抵禦自然或者力量的壓迫。一旁一位沒有被看着的女仆小姐小心翼翼地看向伊謝絲那正在往下滴血的劍尖,心神一震。
她不禁垂首,用手在胸前虛虛點了個形狀,作祈禱狀,低喃道:“女神保佑……”
然而就在這女仆擡頭之時,便看見那殺神一般的女騎士已經站在了她面前。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的地方,伊謝絲歪着頭,仿佛一個疑惑而求知的孩子,她笑着,臉上濺起的血滴像是一種極豔麗的妝面,使得她的臉平添了幾分詭異的豔色。
她問:“親愛的,你剛才在說什麼?”
那女仆與伊謝絲如此接近,能夠清晰聞到她身上的馨香與血腥味交雜的味道。她眼前發暈,正想低頭逃避伊謝絲的目光,卻又看見她衣服上沾着的血,更加恐懼了。
她哆哆嗦嗦的,牙齒打抖,幾乎要咬了自己的舌頭,說道:“伊謝絲小姐……我說,我說,女神保佑……”
她松了一口氣:伊謝絲在聽完這句話之後并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也許算是過關——?女仆小姐的視線偏移了,可是她沒有歪頭也沒有轉頭,同時感到脖頸處一陣炙熱傳來,又湧現出一陣涼意。
她的頭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