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審判”的共鳴之下,他解開那些提案的意義與存在的價值,不會比解開一道算術題更加艱難。
這就是審判者的工作之一,也是他最重要的職責——才思敏捷、熟讀史書的主教們絞盡腦汁提出有益于國家發展的種種提案,經過無數篩選之後,最後遞交到他面前,再被他進行“審判”,審判出那些最無害而能夠給教會發展帶來最大增效的方案,随即實施。
人們都說審判者閣下是整個國家運行的基石,是教會蒸蒸日上日趨顯赫的驅動力。由于他的存在,教會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絕對正确的、不可辯駁的。有人曾經在心中産生過疑窦和不解,但現實不得不讓他們心悅誠服:由審判者手下流出去的提案,即使在事實之初也許會産生些争議,但從長遠意義上來說也絕對是好處大于壞處、增益大于消減。
人們都說審判者閣下是女神賜予教會的珍寶,是教會這艘巨船上的航标。因此許多人都信仰他是女神的代言,一舉一動都具有某種神性,雖然是血肉的軀體,但挖開心髒,也許從其中泵出來的是金色的、閃耀而神聖的聖血。
唯有審判者自己最知道:他的共鳴從來不是來源于女神,而是來源于自己血脈的力量。
從出生到如今三十多年間,從他在聖彼得港低微地勉力生活到成為翡冷翠備受尊敬的大主教,他在内心中從來沒有産生過一絲對女神的信仰。
實際上,他的共鳴是産生于一個微末的、沒有任何神啟的時刻。
那一天他站在廊下,看着雪在城市中每一個可以承接冗餘之物的角落堆積,他伸出手去,雪融化在他的掌心,他并沒有接受過任何關于自然科學的教育,于是隻是在心中迷茫地探求:“雪”是怎麼産生的呢?
是自然的偉力造就了它麼?還是運行的公理鍛造了它?為什麼這渺小、冰冷、冗餘之物每每出現,他就從内心升起一種喜悅之情?它并不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任何好處,但審判者卻能夠在每一場冬日的初雪中感到由衷的快樂。
在内心不斷的叩問、求索之中,一瞬間,審判者聽見了什麼破碎的聲音。
他起初以為是廊下垂下的冰錐被風垂落而墜下,卻在下一秒明白了一切:破碎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他與這個世界之間相隔的那一層玻璃一樣霧蒙蒙的蒙版,從前他是透過那蒙版觀察這個世界,因此便感到困惑不已,而如今蒙版破碎了,他得以窺見所謂“真實”。
隻要他思考,他就能審判出手心融化成水的雪花的一切,隻要他探望,他就能看破陰霾的雲層隐藏着怎樣的氣節變化,他在一瞬間明悟了整個世界的真理,這鄙陋無知的少年可以去擔任任何領域最頂尖的學者。
這是一種奇妙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感受……審判者永遠記得那一天,在對比之下,仿若從前與往後的生活都索然無味,失去色彩,唯有那窺見真理的瞬間明亮而鮮活,帶給他真實活着的觸感。
因此,審判者的内心從未産生過一絲對女神的信仰,即使他偶爾也會說些“感恩女神”“贊美女神”之類的話,但在他内心,不過把這當作是一種必要的程序,就像人不得不在醒來時先睜眼一樣,是逃避不開的麻煩事。
即使女神從未回應過他、不對他的虛僞信仰做出過任何評價、對他滴水不漏完滿的工作表示過任何肯定,但在審判者心中,他與女神确實是一種合作的關系——
祂提供平台,讓他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而在這個過程中審判者的力量也被用于教會的建設之中,增強了女神與教會的力量。
審判者并不将女神看作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存在,反而,他對祂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一視同仁,既可以給予首肯,又可以評價否決。
……而他現在正無可抑制地萌生了後一種想法,他認為女神的存在有些多餘了。
審判者傾聽着呈上來的提案:提案者請求将北地偏壤的财政支出再劃出百分之十,用于宣揚教會與女神,以增添那蠻荒的教化程度。
審判者本能地想要反對這個提議,而他的共鳴也告訴他這并不是最有益的方案——将金錢過分投入到虛無缥缈的宗教事業中,有悖于他“想要給人民帶來幸福”的初衷。
然而他不得不應允這個提案,并予以提出者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