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及裁決者的話,姜蕪也無可抑制的産生了些許不忿:她承認,德卡斯特這樣的教會高層人物的确是對人民懷抱着憐憫之心,是慈悲的、如女神要求的一樣高潔的,但她觀察到的教會整體的面貌,卻并沒有做到上行下效。
浮在雲端的大主教,不因為财帛等物陷入困境,也從不在乎,然而底下的人們卻是切切實實活着的凡人。他們多克扣一些平民的财富,自己就獲得更多,這是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代換,由此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監督方法,這個系統中就必然會誕生許多髒污。
三十枚金币的撫恤金。好在姜蕪在進入教會之前還算是過了幾天苦日子,知道其價值——至少能讓裁決者兩兄弟租一間不漏風的房子,穿幹淨的衣服了。倘若他們勤勞一點,打些零工,也能夠扣扣嗖嗖地飽腹活着,并且接受一點微薄的教育。
姜蕪眼觀鼻鼻觀心,說道:“如果我領你去取,可以拿到嗎?我可是成年了……”
裁決者冷哼了一聲:“也許吧——不過你得穿着身上這身衣服。如果你隻是個普通的成年女人,恐怕我們倆上門讨要的一分鐘内就會被打出來,不過您可是尊貴的主教,您上門為可憐的孤兒讨回公道,就是‘傳播仁慈和美名’的佳話了,他們不敢不從的。”
姜蕪隻能苦笑了:應該慶幸麼?她在出門前穿了這身衣服,竟然給她這一路帶來了些想象不到的便利。
衣物是劃分階級的工作,她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身上這一件甚至是滾了些泥的衣服,就可以做到許多裁決者審判者如今做不到的事情。
給裁決者上藥的事情算是完成了。那些藥膏還沒有幹,直接蓋上衣服恐怕會黏糊糊的不舒服,還會有感染的風險,姜蕪遂讓裁決者平躺着,敞着傷口休息,裁決者直挺挺的,仿若一具僵硬的屍體,也不看姜蕪,隻看着破破爛爛的天花闆,表情像是要赴死。
姜蕪又一歎氣,她問道:“你說撫恤金,你的父母是怎麼死的?”
裁決者皺眉。他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給女神當狗——就這樣死的,狗總是早死。”
姜蕪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說清楚。”
裁決者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沉吟了幾秒鐘,說道:“他們參加了教會向外讨伐的軍隊,戰死了。”
姜蕪沉默。由此,裁決者兄弟二人大可以算是烈士遺孤,沒想到卻落到如今的田地,也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了。裁決者察覺到她的無言,輕輕笑,說道:“主教小姐,您有如何感想呢?”
他實在是個早慧的孩子,也許其他人在他這個年齡遭遇此難會神智混沌,不得安樂卻也不過分痛苦,用茫然麻痹自己的内心。然而姜蕪能夠清晰感受到裁決者的仇恨由此誕生,他清醒地痛苦着,知曉自己一切苦難的來源。
而信息差帶給姜蕪最大的沖擊是:眼前這個時空是女神為她打開的,換而言之,那至高無上的神明實則是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在祂的統治下沒有獲得幸福。
祂全知全能,什麼都知道,但是祂不在乎。唯有在把玩姜蕪将她投放到此地的時候祂才算是正視了裁決者的童年痛苦。祂甚至知道裁決者就是在這個時候産生了對于神明的本真仇恨,但女神不解決這仇恨,也不解決裁決者的苦難。祂任由他經曆這些,最終裁決者走到祂的面前來,成為大主教,成為神青睐之人。
……這孤高的,自傲的,涼薄的神明。
姜蕪輕輕地咳嗽一聲,逃避去看這孩子不加掩飾的怨毒表情。他将一部分仇恨移情到了此時對話中的姜蕪身上,然而姜蕪無疑是不能夠責怪他的:他實在是太小了!無論做出怎樣成熟的樣子,他真真切切、實實在在還隻是個孩子呢。
姜蕪站了起來,她垂眸看着床上的裁決者,說道:“我出去給你找點吃的……天要黑了。你在這裡等我回來。”
裁決者看着她這明顯是逃避的神色,笑了。“主教小姐,您和我說了這麼多廢話,還沒有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呢。”
的确如此……她發自本能地和裁決者熟悉起來了,忽略了對于此刻的裁決者來說,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叫姜蕪。”姜蕪如此說道:“雖然它聽起來和你熟知的起名語法并不相同,但我确實就是叫這個名字,不是化名。”
她說完了,正準備推門出去,卻聽見裁決者說道:“您還沒有問我的名字呢。”
“你叫什麼名字?”姜蕪說道。從過去到未來,她的确從來沒有問過裁決者的真名。在教會的文化中,既然他們被女神賜予了封号,就不應該再用過去那個凡俗的、粗鄙的名字了。就像未來的裁決者總是叫她“刈割者”一樣,她也稱呼對方的稱号而非名字,約定俗成,竟然忘卻了去探究其人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