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白天,姜蕪将那三封寫着相同寄件人、收件人、地址的信遞交給了信使先生,而對方并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這多嘴多舌的男人知曉往來信件的名目與頻率,在口頭上也時常與姜蕪調笑,說某某人的父母常寄信來,此人卻不常回信,有些不識好歹的不孝;說某某人的情婦發來的信件總是薄薄一張,而收信人回寄的信封卻是厚厚一沓——其中塞滿了鈔票。
然而他卻并沒有對喬每日的寄信,特蕾莎毫無回信作出任何的評價。面對着眼前這三封分明可以合單計件的信件也沒有提出任意疑問。
姜蕪觀察着他的臉色。對方将那些信一封封妥帖地裝進自己的箱子裡,嘴裡說着調侃其他人的話,對喬的信沒有任何感想和提及,仿若它們并不存在。
……像是他大腦中形成了一個盲區,擦除了能夠反應到此事不合理的神經。如同翡冷翠的中央廣場上有一天突然擺放了一隻巨大的恐龍雕像,人們還是照常在廣場上聊天曬太陽,孩子們在雕像旁捉迷藏。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産生疑問:那裡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一個雕像?
若非是某個實力高強者能夠通過共鳴的魔法改變他人的思想,那這樣的事,則隻有“神”能夠做到。或者用另外一種說法,神本身也是“擁有高強的共鳴魔法的人”。
姜蕪目送着派信員走遠,又在整理好信件之後為排隊領取信件的人分發。
今天喬和裁決者還是沒有來。姜蕪在處理完全部的工作之後前去食堂就餐。
她從來坐在角落裡,也不怎麼說話,默不作聲的,仿若一個孤僻不合群的怪人,此時生疏地想要和身邊的同僚攀談,竟然升起了一點情怯的意思。
姜蕪一邊吃,一邊聽着他們熱切地聊天。
可以自由一天的禮日對于這些形同獄卒的同僚們也是一件樂事,畢竟他們平日裡無緣外出,無聊得恨不得聊八百句閑天,嘴皮子都磨爛了。此刻這些人正在讨論或是回家,如何歡聚,或是因為路途遙遠而不得不留在城中,又怎樣消遣時光,相約共同外出。
姜蕪靜默地聽着,由他們各異的表情、各不相同的願望中切實地體會着每一個人生命的鮮活。
即使她是為了裁決者才來到這片時空之中的,其餘人可以算作是捎帶着與她見面的npc,但他們的人生仍然是真實的,情感是鮮活的,愛是真實的。
姜蕪不動聲色地看向旁邊那位笑吟吟喝着甜湯的女同事,問道:“到時候大家都走了,那些孩子們歸誰來看管呢?他們可是很危險呢。”
“喬神父會安排好一切的。”女人回答道。她喝了一點燒熱的低度酒,以暖身子。面孔紅起來,笑眯眯地勾着姜蕪的肩,說道:“你怎麼會在意這個?親愛的,沒想到你是在即将放假的時候還會考慮工作的人。”
——她仿若與姜蕪關系不錯,動作親昵,至少也是毫無芥蒂與糾紛的同事關系。然而她卻不并不知道姜蕪的名字,在姜蕪的認知中,她們隻說過幾句話,甚至算不上熟人。
姜蕪再次感受到了:她是替代了某個人的身份的。女神蠻橫地讓她代替了某個人,讓她接管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迹,并且強行讓所有人都感受不到這份不合理之處。
在這件修道院的所有人中,唯有喬發現了她是個橫生天降的外來者。
姜蕪也笑起來,哼哼了兩聲,配合着這位同僚女士微醺的語氣氛圍,說道:“隻是順口一問……畢竟喬神父禮日也要回家對吧?他總要見他的妻子。”
同僚聽聞此言,長呼短歎,作出驚訝的樣子:“沒想到喬先生那樣的人還能找到老婆,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知道的時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呢!整天表現得像是個怨氣深重的鳏夫……”
姜蕪無奈地笑,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往旁邊挪了一下,問:“你見過他的妻子麼?我一直很好奇什麼樣的女人會嫁給他呢。”
同僚搖了搖腦袋,咕哝了兩句,把頭顱轉到一邊去,“沒有呢……我也蠻好奇的,不過也許他太太比較腼腆吧,在這裡工作了十多年了,我竟然一面也沒見過……”
姜蕪印證了心中的猜想,收拾餐盤,端着站了起來。
“你吃好了?晚上在我們宿舍那邊有酒會,你要不要過來?”同僚看着她,說道。
“不用了。”姜蕪回答,“我晚上有點事情要做,下次再聚吧。”
她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如猜想的那樣在卧室中找到了憑空出現的、本不該出現在那裡的喬的三封信,然後将其藏在了衣櫃底下,再出了門。
正是進餐結束的時間,姜蕪的同事們零零散散地走向休息的地方,而那些孩子們則是排着隊,整整齊齊的,如同被放牧的羔羊那般地往他們該去的方向走。
明明沒有任何人看着他們,監督他們,這些孩子們卻如同機械一般整齊地運轉在應行的道路上,表情麻木而冷淡。
姜蕪跟在隊伍的一側,與他們保持相同的步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