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推開了門,審判者看着她,面上猶有疑惑之色,他開口問道:“怎麼了?”
姜蕪搖了搖頭,隻感覺頭腦意識一片恍然,腦袋裡空空如也。她雙膝一軟,便坐倒在地,靠在背後的門上。冷汗涔涔黏在後背,她身上那些細碎的、被鏡子碎片割出來的傷口正在突突地跳動着,向大腦傳遞疼痛的訊号,像是應和着她的心跳與脈搏那樣。
她虛弱地問道:“……我進去多長時間了?”
此刻窗外的天光照射進來,與她記憶中進去時的光照角度與強度别無二緻。姜蕪體感上已經度過了非常長的一端時間,然而此刻的場景卻仍然停留在那她踏入教宗房間的早晨,中間沒有一個明顯的時間差。
審判者回答道:“你适才進去,也許過了幾秒鐘,或者幾秒鐘都沒有。”
姜蕪沉默。之前發生的一切事仿佛是她的一個幻夢,甚至沒有在現實中留下時間的刻度。倘若不是身上的細碎傷口仍然在一抽一抽地疼痛,她甚至懷疑一切皆是她的幻夢。
審判者猶豫了一下,皺着眉毛,抿了一下嘴唇。他似乎對自己将要說的話感到疑窦。他說:“刈割者閣下……我一直有一段話應該替我的兄弟帶給你,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之前從來沒有說。你進去的那一瞬間,我在後悔,倘若你死在裡面,我便帶不了那話了。”
姜蕪茫然地擡頭望着他,腦子生鏽一般,什麼都聯想不出來。
審判者說:“我的兄弟,裁決者在死前曾經托我問你,能否給他起一個名字。他想要一個來自于你、一念便能夠聯想到其創造者的、特殊的獨一無二的名字……”
審判者邊說邊深感疑窦地眉頭緊蹙,他并非是為了這話的内容而不解,實則他并不會關心自己的弟弟與某個女人的羁絆。他在思考自己與姜蕪同在了那麼長的一段光陰,為什麼從前卻沒有将這句話帶到,而是在方才那一瞬間才想起了這個使命。分明在記憶之中,這件任務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了。
而從前的他,竟然從來沒有想起過它,也沒有對它産生過任何感想。
這不符合他的行為邏輯,然而事實如此,他在此時的一刹那才發現其不合理之處。
……神明的力量改變了過去的光陰。姜蕪換若幹心想,原來她回到過去、作出的那些事的的确确對這個世界造成了改變。那并非是虛影或者夢境,而是存在的真實。倘若她在過去的聖彼得港埋下一顆植物的種子,如今它所繁育滋生出的根系想必已然深紮遠方,會有新誕生的花粉飛向翡冷翠。
而她穿梭到過去,是完完全全地失敗了。什麼都沒有改變,隻僅僅使裁決者留下了一句問句。
姜蕪甚至能夠想象得出裁決者本人說這句話時所能夠表現出的情态:他必然是懶懶散散的、随意的,舉重若輕,并不表露出任何言語之下另含深意的暗示。他說:“請您給我一個名字吧,來自于您的,有别于他人的代稱。”
姜蕪頭疼欲裂,跪坐在地上,艱難地思考着,然而越思考越頭痛,喉嚨下意識發出忍耐的抽氣聲,指甲掐進皮膚,激起一陣刺痛。
審判者看着她。他看得很清楚,女人的腦後有一根細小的線,纖長、閃着魔法的光輝。它連通了她的大腦與身後的房間,線一直穿過房門延伸到門内去,而末端……審判者能夠肯定地判斷,末端在教宗的手中,這是教宗的共鳴魔法,教宗正在操縱着姜蕪,如同操縱一隻人偶。
如此情狀,自然可以輕易判斷出,姜蕪失敗了。在刺殺教宗的行動中,她敗得毫無疑問,而自己也成為了那曾被稱作“皇帝”的偉大存在手中的一隻人偶。
姜蕪渾然不知,她看不到自己身後,不知道那線的存在。她隻感覺自己頭腦昏沉,耳鳴聲一陣一陣地湧來,潮水般擊打着她的理智。使她不能夠思考與感悟,隻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動,突突的,血管崩潰地鼓脹着。
下一秒,她站了起來。
姜蕪的雙目失神,眼睛一片霧蒙蒙,沒有看着任何物什和人物,沒有焦點。審判者悲哀地看着她,知曉自己的企圖與計劃已然全部破裂,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姜蕪的身軀中生長出無數鎖鍊,自從她身上誕生之時便自發地包裹着她,将她化作了鐵質蛹中尚未脫胎的一隻小蟲。那蛹活動着,鎖鍊操縱着她的行動,活動的樣子像蠕動的惡心蟲子。
——她自階梯處躍下,在回環樓梯中的空擋間墜下,任憑重力牽引着自己自由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