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對人體的一種施刑施虐,然而圍觀的群衆隻是爆發出一陣一陣的歡呼,聲音有如一疊疊的麥浪,顯示出無數歡欣。姜蕪恍然回頭,便看見人們臉上熱切的表情,如同參加慶典。
她的體内,屬于“講師”的那個部分灼灼發燙,力量明顯壯大了起來,一時之間竟膨脹到了她難以自處的程度——姜蕪的身體下意識前傾,抓住了座位的扶手,重重喘氣,竭力保持自己形體的體面,而非順應本能讓講師借由她的軀體傾吐火焰。
審判者确乎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的力量都完全到了講師身上,而最終歸化到了姜蕪身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貴族了,貴族的殘黨,隻有姜蕪體内蟄伏着、已然是惡魔而非人類的講師。
德卡拉歪着腦袋,對那絞刑架上被高高吊着的已死之軀作出一副天真的情态來,仿若她不是劊子手,而是憐憫着他的無辜少女那樣。在晃了晃腦袋,像是否認着什麼之後,她忽而肅然站立,擺出一副嚴謹的姿态來。
接着——她的手腳都以一種輕微的、舒緩的姿态律動起來。
德卡拉閉着眼睛,面目安甯,嘴角還帶着恬靜的微笑。她的身軀、手腳律動起來,進行着某種具有藝術感的活動,像是遵循着某種神秘的規律——姜蕪明白了,她在跳舞。
沒有音樂,連鼓點都沒有,她隻是依據自己身軀的意志自然律動着,像是受到某種牽引。德卡拉身上佩戴的金鍊随着肢體的活動起起落落,間或有細碎的金屬铮聲,像是被吹拂的風鈴。
随着她的舞蹈,某種看不見的、姜蕪卻能夠感知到的波紋以德卡拉為圓心逸散出來。她正在使用某種共鳴魔法,魔法的力量在此間場所傳遞而回環。
在她的腳下,那些金塊上的、水面上的、沾滿了香膏的花瓣燃燒起來,香膏被點燃與花瓣被燒幹的香氣夾雜在一起,香氣濃郁到了一個能夠對感官造成毀滅性的刺激的程度。
圍觀的群衆們、維持秩序的主教們,所有人都露出了癡狂的表情。他們的目光全部落在德卡拉身上:神女般美麗的少女在聖水燃燒所組成的火海中翩翩起舞,美麗而神聖,又帶着一絲古怪的詭谲色彩。火焰溫馴地臣服于她,不沾染她的衣物與皮膚,隻忠誠地焚燒着花瓣與香膏,為這舞蹈增添愈多的香氣……真是絕景。
人們的表情像是着了魔那樣,他們身上飛出無數的光點,輕飄飄地在空中運動,像是蒲公英的絨羽,飛到了德卡拉的身旁,圍繞着她徐徐運行,片刻後又戀戀不舍地飛向她背後那寶瓶女神像上,在接觸到神像的瞬間便湮滅,而神像卻變得更加凝實、光澤更加飽滿而皎潔。
這場面無疑是詭異的、迷幻的,比起正常的審判更像是某種集體式的不良活動,人們都被控制了心神,狂熱的神情顯得像是人偶。在火焰燒上絞刑架的審判者屍首的那一瞬間,人群甚至爆發出了一聲由衷的震天歡呼。
火舌裹挾了審判者的身軀,以一種不正常的快捷速度焚燒着那具軀體,不過頃刻,便将他燒作了灰燼,成了自絞刑架上洋洋灑灑而下的一捧灰。姜蕪坐在門邊,能夠感受到那些火焰撲面而來的熱意,到了一個幾乎是難以忍受的程度。
德卡拉就在這火焰中起舞,即使火舌舔舐着她的皮膚,她卻并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仍然是那麼美麗……唯有神女,真正的、代行了女神意志的神女才能無懼炙烤與高溫,為女神獻上這驚世之舞。
當審判者的身軀完全化為灰燼之後,也有那種蒲公英的絨毛似的光點飄散而出,落在女神像上。觀看的人們不自覺癡狂地伸出雙臂,向着火焰與德卡拉的方向,如同想要投身其中,也化作可燃物的一員那樣。
這樣詭谲的、神聖的場景……簡直就像是某種獻祭,姜蕪不自覺地輕輕顫抖了起來,發自内心地感到不快與恐懼。
她讓自己不去看那畫面,而是轉頭逃避似的看向德卡斯特。德卡斯特也正眼神飄渺,如同不願望見那場景一樣——他們的眼神交彙,德卡斯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姜蕪悄聲說道。
“……這是,一種吸收信仰的儀式。”德卡斯特慢吞吞地解釋道,逐字逐句,略帶猶豫。“以鮮花、以火焰、以香氣、以魔法……組成了慶祝勝利的典禮,而典禮上一切信仰的流溢,都會被收集起來,供給女神,讓祂獲得力量的增強。”
姜蕪默然。下一秒,她聽到了逐漸嘈雜起來的、人們的歡呼聲。
某個“東西”被狂熱地擠在一起的人群高高舉着,像是舉着祭品或者巨大的獎品那樣。那東西被迅速地移交着,片刻便到了姜蕪可以觀察到的面前——她驚詫地睜大了眼睛,那遠遠看不清楚的,竟然是一具人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