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在屋内穿行着。動作很輕快,像是跳舞那樣,僅僅是從屋子内走到客廳,都要擺動着自己的身體,一起一伏,踮着腳尖,輕踩地面,像是迎合某首探戈的鼓點——在沙發旁邊的牆角,擺着一台小小的唱片機。它是喇叭的形狀,也許屋主人在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都使用着它,使得它的運轉部位有着明顯的磨損痕迹。
索菲亞回到了沙發上。她閉上眼睛,深深吐氣。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女孩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淡。她對着倚在門上的姜蕪點頭,說道:“屋子的主人是一位身高五英尺五英寸,體重一百一十磅的年輕女性。她某一次出門工作後,再也沒有回來。”
女孩站起來,示意姜蕪進屋。“我已經通過物品的擺放位置與磨損痕迹計算出了屋主的一切日常習慣,您需要知道什麼,我會根據結果告訴您。”
“距離屋主離開這裡,過去多久了?”姜蕪問道。
“十三年。”索菲亞答道。
“她在離開之前,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嗎?”姜蕪說。
“她不知道。”索菲亞回答,“我認為她是被殺害或者擄走了,并非普通的離開。她離開之前買好的書還沒有看完,卧室裡的床單也是亂的,睡衣沒有疊,塞在床上,不像預備離開的樣子”
姜蕪的手摸着桌面上一層薄薄的灰,輕輕一撚。空氣中灰塵陳腐的氣息,塵土随着屋内訪客的行為而輕輕拂動。倘若索菲亞的推論沒有出錯,那個年輕的、愛看書的、愛聽唱片的女人在十三年前就死去了,這裡再也沒有人來,直到十三年後,此地被認定為是心靈瘟疫最為肆虐之地,被三個不速之客闖入。
那個業已死去的女人,也許就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姜蕪能夠感受到此地濃郁的、幾乎要化作實質的惡魔的氣息。并非是某一個具體的個體在散發惡魔的氣質,而是每一處都均勻地、濃烈地表述着,并沒有因距離的遠近而産生的強弱之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她感覺自己正處在一隻巨大惡魔的體内,行走在它的髒器之間。
索菲亞似乎想要再說什麼。姜蕪向着她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索菲亞的實力不足以讓她能夠感受到惡魔氣息的波動,但姜蕪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某個強大的存在,身上滿是怨恨,正在朝此處靠近。
熄滅了屋内照明的光點,姜蕪與索菲亞瑪爾斯二人上了房頂,躲在屋檐的陰影之間。這裡滿是影子,月光都照不進來,倒是非常方便躲藏。
有人來了,随着他們的靠近,姜蕪看清了來人。
菲奧納與安吉莉娅,她們一前一後地從馬車上下來。此處離總督府有一段距離,若是要往來,身為總督與代理總督,的确要乘坐馬車才算夠格身份。安吉莉娅先下來,随即向着馬車内的母親伸出手,微微佝偻身子,像是個紳士那樣引領她下了馬車,讓她踩在自己的膝蓋上。
她護着菲奧納,她那男人的身體讓她看起來與菲奧納真真是一對情人。即使門鎖被瑪爾斯擰碎了,菲奧納仍然屈起指節敲響了房門。她戴着有着薄紗裝飾的小帽,姜蕪看不清她的表情,隻看她戴着白色絲綢手套的另一隻手捂在自己唇角,看起來非常矜持、非常淑女,具備拜訪貴客的禮節。
敲了好幾下門,當然沒有人回應。安吉莉娅略微低頭,朝着菲奧納說了幾句什麼。菲奧納嗔怪地用手打了安吉莉娅一下。索菲亞站在姜蕪身邊,同樣看着底下,輕輕地捏了一下姜蕪的手指。
她們都看見了,菲奧納的影子“活”了過來。一切都是黑的,然而菲奧納的影子比其他地方更黑,已完全看不清陰翳之下用砂漿澆築的粗粝地面。影子從平面的形象變得立體,站了起來,是一個與菲奧納相同的女子樣貌。一個蠟像似的輪廓。影子作出擁抱的姿勢,從背後抱住了菲奧納,它熔化,與菲奧納融為一體。
倘若安吉莉娅是一個正常的人類,那麼她站在菲奧納身後,也會看到剛才的一幕。然而她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摟着菲奧納的腰,作出要吻她的頭發的樣子,把她逗得渾身顫抖、咯咯直笑,像是個被情人讨好的小姑娘那樣。
影子是人們欲望的載體,因此剛才的景象似乎有了某種象征意義:菲奧納完全接納了自己的欲望。她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無法實現自己的欲望,因此影子超脫身體,身形不一。
菲奧納甜膩的、像是小女孩一樣的聲音在黑夜中讓每個人都能聽清楚:“西娜,你不在嗎?”
假若“西娜”就是屋主人的名字,菲奧納不知道她已經十三年沒有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