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立牌。”
兩日前,林清原給徐然寄了飛信,問她剛到杏花村時接的那個隐藏任務,當時在筆硯店門口看到的立牌内容到底是什麼。
徐然回答的很肯定:“真的是‘拿狼王的毛可以換十份普通狼毛’!我就是因為看到這個,才想着‘拿不到普通狼毛,拿狼王毛也是賺的’。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等我回來,立牌内容就變了。”
“徐然去野外的時間不長,剛到野外就見到了狼王,沒有經曆任何戰鬥就拿到了狼王毛。算上往返的時間,也就比常人多花了一刻鐘左右。那麼店門口的立牌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變成‘換兔毛’的呢?是巧合?還是書生未蔔先知?在我得知書生會時不時出去采風後,我就去問了附近的人。而他們給我的答複是,在徐然出去到回來的這段時間内,書生确實出去了一趟,不過隻有半刻鐘的樣子。”
林清原笑了笑。“半刻鐘,書生就突然改變了主意要将立牌變成‘換兔毛’,很難不讓我懷疑是不是他其實武功高強,縮地成寸趕到野外後發現徐然獲取狼王毛太過順利,才回來改了内容。”她攤攤手,“當然,這隻是一種猜測。說不定是出去了半刻鐘,看到兔子肥美,便臨時起意改成了‘兔毛’呢。真正讓我起疑心的,是綠蘿說的那句話。”
“憶童稚之歡?”綠蘿問。
“對。”
綠蘿無意間說出,在杏花村,會讓她回憶起小時候在莊子裡的生活,“憶童稚之歡”這句話,在巨俠寫給綠蘿的信中也出現過。
林清原仔細查看了那封信。
偶逢數子,諧趣如故,恍憶童稚之歡。
這句話乍看很平常,但是偏偏,林清原扒狼毛的舉動,讓綠蘿想起了巨俠以前也做過的拔狼毛的事。
巧合多了,還是巧合嗎?
林清原覺得,“偶逢數子”,說的就是她、徐然、新記明和比利。
那麼都有誰看到林清原扒了狼毛呢?
除了自己人,就隻有書生了。
“我本來已經差不多确定書生就是巨俠了,但是又細想了想,就算他是趁着整理狼毛的時候寫下了那封信,又為什麼要冒着風險讓我去送信給綠蘿呢?還專門多說了一句話:找到‘綠夫人’,她會給你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這幾乎已經是明示,他知道‘綠夫人’知道巨俠的信息。我百思不得其解,便按兵不動,挑了個書生外出的時間進店調查了一些事。”
俊生驚訝:“你調查了什麼?店裡并沒有少東西。”
林清原問綠蘿:“你初到筆硯店,翻看了台上的字帖後情緒就低落了,是不是因為沒看到自己想看的字迹?”
綠蘿點點頭。“俊生的字我很熟悉,我也是懷疑書生就是俊生,才會去看字帖的。可不論是臨摹的帖子還是代寫的信,都沒有見到一處與俊生字迹相仿的。我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俊生明白自己的纰漏在哪了。他歎了口氣:“原來如此。是我見到綠蘿後亂了心神,才會留了那封信。”
林清原笑眯眯的:“若書生隻是單純代寄信、代寫信,那他在收到綠蘿給巨俠的回信後,理應盡快封存。而我後來調查發現,綠蘿的回信不僅沒被封存,還被小心藏進了一個小格子。更有意思的是,當我展開那封信時,信已非原信。”
“什麼意思?”綠蘿問。
俊生解釋道:“我描筆了。”
他無奈地勾起了嘴角。“綠蘿的信上隻寫了兩個字,‘死’,與‘生’。不論哪個字,都令我痛心非常。我自知負了綠蘿,也錯過了相認的時機。大仇已報,我隻願她忘記我、放下過去,拿上銀錢去過新的生活。可是看到她的回信,我就開始懷疑我的做法是否太過殘忍,忍不住将那兩個字描了一遍又一遍……”
綠蘿痛哭不已,她跪在俊生身邊,揚起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是殘忍!太過殘忍了!你并非從未寄信來,可你卻寄了信也從不現我面前,我總是在想,你是不是嫌了我?”
俊生紅了眼睛,幾欲落淚:“怎麼可能!我便是嫌天下人、也不會嫌你啊!”
他聲音嘶啞,語氣令人心碎:“最開始你掉入山崖,我為擺脫追殺,隻得先行離開。過兩天我返回來找你,可是山崖下隻有你的一些碎衣和幹掉的血迹,我便以為你已被野獸分食了。”
綠蘿輕輕搖頭:“其實我在掉落中途被樹枝攔了一下,才沒有即刻摔死。醒過來後便沿着山路出去了。到了外面幸得好心人救助,才輾轉到了原城。”
俊生說:“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了,便沉心于複仇之事。在我複仇進行大半時,我偶然得知了你的消息。待我趕去一看,你已簽了紅契。我恨自己沒能早點找到你,又因懸賞在身,不能随意現身,隻能找了老鸨包下你,繼續行複仇之事。”
綠蘿掩唇:“原來那位遲遲不出現的恩客是你?!”她情緒激動:“是了,我早該想到的!多虧了你,我後來那麼多年,才沒有再接外客。”
俊生喉頭滾動,低下頭道:“我豈敢嫌你,我是嫌我自己。我空有一身本領,卻未能護你周全。你本是千金之軀,卻為了生計不得不委身于勾欄之地,而我前途未定,無法救你出苦海。我實在無顔對你!”
綠蘿捏拳錘上他的胸口,哭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是欲與我各安不見!我親人皆失,命數難定,隻有你是我唯一的阿兄了!與你相見相守,才是我一直苟活于世的念想!”
俊生既悲傷又感動地落下淚來。他輕輕握住綠蘿的手,誠懇道歉:“是我太過自私,未能想明,平白惹了你傷心。”
他看向林清原,說:“你不是疑惑,為何我會冒着暴露自己和綠蘿的風險要你送信嗎?其實是在見到你們幾個的逗樂行事後,情難自抑,才會一時沖動。
“後手我也并非沒有。我寫的那封信用了一種特殊的墨,我服下對應的藥後,催動内力便可見到墨汁留下的氣迹。這種氣迹足夠保持兩月不散,如果氣迹轉去了不該去的地方,那我便殺了你們以絕後患。就算你們是純善之輩,我亦已打定主意在兩月内将綠蘿送去另一個方便隐藏身份的地方。”
他滿臉無奈:“隻是我沒想到,綠蘿會信任你們至此,不僅将事情盡數告知,還随你來到了杏花村。”
林清原問:“兩個月?方才那一戰,我能感受出,你的身體外強中幹,雖實力強勁,但恐怕同我喝了藥酒類似,是強行催動的内力吧?那你的壽命……”
俊生面露贊賞:“不錯。十年前的那場圍剿,我雖達成所願,僥幸逃出,卻也落下了病根,不僅武功半失,身體也在逐年衰敗。這也是我會頭腦一熱的原因吧。”
他歎息着搖頭:“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說罷,他又笑着看向林清原:“好在世上還有如你這般實力強勁的後生。你頭腦缜密,心地善良,你的這幾個同伴,也各有本領,想必天下百姓的安樂也有所保證了。”
林清原說:“不過過些日子,朝廷會有動蕩。我放出了十幾年前的消息,隻待皇權争奪,你們所受的冤屈,便可向天下大白。”
綠蘿攬住俊生的胳膊,靠在他身邊,說:“害我一家枉死的諸多兇手皆已下黃泉贖罪,至于更上面的朝廷腌臜,已算作我的身後事了。”
她撫上俊生的臉,眉目溫柔:“我想你了,阿兄。我想見你。”
俊生摸了摸她的頭,說:“綠蘿,我也想你。”
他從脖子處摸索,緩慢撕除了一張面皮,露出了他真實的、有着半面紅色疤痕的臉。
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假面皮發出了白色的光芒。
成柳驚呼:“‘核心’?!”
林清原傻了眼,難道是城内的情況出現了變動?“核心”怎麼這時候出現了?
俊生抹去綠蘿的淚水,對她許下保證:“漂浮一生,最後的時日才團聚未免可惜,但是好在,我們還有時間。”
白光閃過,所有還在“故事”内的“譯者”都被傳送回了現實原地。
過了一會兒,萬事屋全員在客廳齊聚。
林清原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徐然發的消息。
徐然沒有多說,隻發來了一個問号。
林清原回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讓她好好休息。
新記明問:“怎麼回事?”
“啊?你也不知道?我以為是你做出成果了。”
林清原疑惑地撓撓比利的腦袋,撓了兩下手感不對,扭頭一看,發現比利變大了。
她把比利拎起來看了又看,最後确定它變大了将近一倍。
比利對這個結果接受良好,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叫了幾聲。
林清原拍拍它的頭。“嗯,很帥。但回去後還是要檢查一下身體。”
成柳托腮:“所以老大不知道,新哥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白仙貝故作老成地搖了搖頭:“一群笨蛋。有情人終成眷屬嘛。”
經過白仙貝的點撥,林清原想明白了。
最後“核心”出現的條件,不是讓冤案大白,也不是為巨俠正名,而是讓這對有情人真心面對。
在綠蘿和巨俠敞開心扉,決定相伴餘生的時候,“故事”就已經被“編譯完成”了。
白仙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唔,小鶴,大家,我去睡覺了。一出來就好累哦。”
成柳打了個招呼後也回屋休息了。
新記明剛站起身,林清原就把他喊住了。
新記明重新坐下,問:“怎麼了?”
林清原靠在沙發上,歪了歪頭,說:“圓柱,我在這次的‘故事’裡學到了一件事,你猜是什麼?”
新記明點了點手腕上的書本,猜測道:“事物的多面性?”
“不是,是做人要坦率。”
新記明心裡一緊。
[難道小鶴知道我的心思了?這是在點我嗎?]
林清原手撐住腿,向前靠近,看着新記明,輕聲說:
“我想你了。想見你。”
新記明的臉瞬間爆紅。
他不敢直視林清原盛着笑的眼睛,剛想逃回房間,又突然想起自己下定了決心要變得坦率,硬是強撐着沒動。
林清原輕笑了下,準備回房補覺。
“我也是。”
林清原回頭:“嗯?”
新記明漲紅了臉,胸口劇烈起伏着,卻倔強地直視林清原。因為緊張,他的眼裡似乎都蓄了一層水光,令人看着格外心動。
“我也想你。我非常……非常想見你,一直都想見你。”
林清原臉上的笑容綻放。
“明天見。”
新記明輕輕點頭。
“明天見,小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