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純一也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她開始忍不住反思,他們的關系是不是有些太過異常了。
誠然,殿下看重她,對于臣子而言,是一個好事,可是,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對她存在的那份幽微的占有欲和過于無孔不入的管制。
這似乎已經超過了看重的範圍。
但她并不因此懷疑殿下的用心,他們那麼多年的情誼在那裡,他對她沒有什麼惡意,隻是随着兩人年歲的增長,身份的變化,一些從前習以為常的東西,确實該改變了。
畢竟,他日後會是大晔的君王,君王就是君王,孤家寡人,萬人之上,她再怎麼特别也不該越了界,這對于他的名聲和威望不是一個好事。
沈純一在無人注意到的角落暗暗歎了一口氣,隻望她大婚之後,殿下也能有自己的生活,最好是娶一個心愛的姑娘,再有幾個可愛的兒女,來彌補他缺失的情感空白。
作為屬下和朋友的她,是代替不了那個位置的。
他如今不過是身側空蕩,孤苦一人,才會把她這個幼時好友,并肩的戰友,當做求生者唯一可抓住的浮木,不肯放手,故有了許多奇怪舉動。
隻望殿下能早日回歸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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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最終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沈純一依舊待在京城,衛臨漳也沒有提讓她入宮一事。
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一般。
但其實不然。
那天回府以後,沈純一就差府裡的管事去京中的翠玉坊訂制一套頭面并一對玉镯,以備大婚之用。
她也想好了,照目前的事态發展,她成親之事宜早不宜遲,早點落下來,以後面對殿下,有些事她也可以用已有家室推脫——譬如要她住在東宮。
雖是假結婚,但雲容跟着她多年,面子上她也得給足,因此沈純一預備用最好的料子,替雲容做一套首飾,用在成親那日穿戴。
翠玉坊就是京中最頂級的玉石鋪子,不僅有西域送來的上好料子,較之宮廷禦匠,打造的款式也更時興些,頗得貴婦小姐們的喜愛。
因此沈純一也不得不提前做準備,畢竟好料子就那麼幾塊,去晚了興許就沒了。
早先她聽說近日來了一塊鮮翠欲滴的頂級龍石種帝王綠,一時心思浮動,便要管事盡可能将其拿下,銀錢的事不用考慮。
管事應聲而去,卻在不久後打道回府,苦着臉道:“主子,屬下去的時候,那料子就已經沒了。”
這有些出乎沈純一的預想,畢竟那料子也不是一小塊,誰這麼财大氣粗,将所有的都買了?打镯子都可以打五六對了。
她皺眉道:“一點都不剩?你有沒有打聽到那料子是誰家人買的,看能不能和他們商量商量,賣給我們一小塊,我就不信,他們能全用上不成。”
管事歎氣道:“屬下也是這麼想的,可翠玉坊的掌櫃根本不肯透露買者何人,再怎麼商量,也隻說那人身份尊貴,隻能保密。”
“您可要查探一番?”
沈純一思索片刻,敲了敲桌子:“罷了,也不是非它不可,何必為了此事大動幹戈,換一塊料算了。”
拱衛司雖然監察百官,探聽天下,隻要她想,就沒有不知道的秘密,但也不是用在這種雞毛蒜皮事上的,她還沒那麼閑,也沒興趣知道那買走玉料的人是誰。
此事很快就被她遺忘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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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臨漳前幾日有些不愉。
先前被他派去善德堂的人,居然尋了半天也沒有尋見沈純一的寶貝。
派出去的人不敢就這麼回來複命,于是裡外都找了一圈,犄角旮旯都扒拉了一遍,還是沒看見。
他們最後甚至把負責看守的宮人也給提拉出來審問了一番,吓得對方戰戰兢兢以為自己惹了什麼禍事,面如土色地為自己辯解:“大人們,奴才是真沒瞧見沈大人的寶貝,奴才若是看見了,怎麼敢不妥善保管?”
衛臨漳登上儲位之前,在京中就已頗有勢力,沈純一那時便是他身邊的紅人,像這種宮廷内的小黃門,自是不敢得罪。
他試圖努力回憶:“自從奴才在此處當值以來,就沒有看見過沈大人的寶貝呀!”
“奴才絕對無半句虛言。”
來人無法,對方一問三不知,他們平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能撬開嘴最硬的敵人,在此事上也毫無用武之處。
回去複命,果不其然,衛臨漳聽完以後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負責調查的人隻能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
衛臨漳不說話,是因為他心裡堵堵的。
他本以為,能做些讓純一高興的事情,結果卻得到了這樣的回信。
這事萬一叫純一知道了,她會是什麼感覺?
命根子命根子,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不就是因為這東西就是男人的半條命嗎,純一為他割舍了這麼重要的東西,說明她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半條命還重。
她以如此赤忱對他,他怎能不同等報之。
可是,現在卻告訴他,連純一遺留下來的唯一一點念想都被搞丢了,他衛臨漳如今權勢滔天,卻連這點小事都不能為她做,他又有何用?
衛臨漳不由抿緊了唇,眉心也鎖得緊緊的,整張臉都是發沉的暗色。
仔細想來,一切都怪他。當年他初回宮闱,是不受重視的皇子,誰都不看在眼裡,純一那個時候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内侍,不專門去打點上下,誰會留着那東西那麼多年?
說不定在當年,就被丢棄了。
想到此處,衛臨漳心髒都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