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莉莉原本監視的好好地，程越和蒂魯的交談她都聽到了，可正當她準備傳消息給謝祁的時候，她的脖頸上突然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這是一種注射槍，一股不知名的藥物注射進了布朗莉莉的身體裡，她頓時覺得渾身癱軟，就像是身體的力氣全部被抽走了一樣。

“她怎麼在這？”宋川有些驚慌。

程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道：“當然是跟着你來的，宋川長官，她已經監視你三天了。”

宋川臉色慘白，蒂魯狠狠地瞪了宋川一眼，宋川因為驚恐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怯聲道：“我、我不知道——”

程越輕笑道：“蒂魯将軍願意與我合作，這便是我送給您的一份大禮。據我所知，她還沒有将掌握的情報傳給謝祁，我們之間的交易，目前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蒂魯神色很不好，他走到布朗莉莉面前，俯視着他，眼眸陰冷，蒂魯并不想傷害天衛軍的精英，尤其是像布朗莉莉這麼能幹的人才，可布朗莉莉知道的太多了，從她被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活不了。

“你不該來這裡。”蒂魯沉聲道。

“蒂魯丹尼，我還真是高估你了——”布朗莉莉雖然被擒，但是這骨子裡的潑辣倔強卻絲毫不減：“和曦光教合作，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挑起争端，虧你還是天衛軍的上将軍，你配得起這份殊榮嗎？”

布朗莉莉也知道自己這次逃不掉了，她的胸腔裡燃燒着對蒂魯的怒火，此時她已經顧不上什麼上下級之分了，蒂魯的所作所為令人發指，天衛軍在他的手上，已經被抹上了一層永遠無法消失的污點。

“正因為我是天衛軍的上将軍，才需要為天衛軍做打算——”蒂魯沉聲道：“不然要指望那個窩囊廢謝祁嗎？”

布朗莉莉氣得發抖，要不是因為藥物的關系，她定是要狠狠地扇蒂魯兩個耳光。

“謝祁将軍從未忘記過自己肩上的重擔，天衛軍的存在就是為了維護天啟的和平，這十幾年來他兢兢業業，從未有一刻懈怠，而你呢？”布朗莉莉質問蒂魯：“你這麼快就忘了外城的教訓了嗎？”

外城的善後工作，是布朗莉莉一手負責的，安置難民，建立臨時休息區，治療傷患，安葬死者，安撫家屬……布朗莉莉親眼見到了外城的重創，那些廢墟中挖出來殘缺不堪的屍骨，還有死者親人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至今仍頻頻出現在她的夢魇中，蒂魯的腦海中隻有那些冰冷冷的傷亡數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下了什麼錯。

和大毀滅時期的災難不同，這一次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尤其當罪魁禍首鎖定在天衛軍中之後，布朗莉莉甚至有一段時間無法穿上自己的制服。她自己也曾經因為天衛軍被打壓而心懷不滿，甚至在謝祁面前小聲抱怨過，可當她負責處理外城工作之後，她便再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她終于理解，為什麼謝祁一直都在努力維護天衛軍與普衛軍的和諧共處，為什麼謝祁從不認為天衛軍應該有特權。

布朗莉莉曾經站在外城的廢墟上，遠眺四周——那裡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她帶來的人共有五百多，挖了三天三夜，找到了一萬多具殘屍，大部分人都已經認不出來了，屍體拼拼湊湊，隻有不到百人能湊全，最後隻能堆在一起，做焚燒處理。

布朗莉莉從外城沒有帶回一具屍體，隻有整車整車的骨灰，如果有死者家屬來尋，便舀上一份分給他們，聊以慰藉。

無論是天衛軍的屍體，還是普通人的屍體，化成了灰，都是一樣的。

謝祁曾說過，普衛軍和天衛軍位于天啟這座天平的兩端，無論哪一端傾斜，對于天啟都是緻命的打擊。

天平僅僅被打破了一點，便帶了外城的災難，如果徹底摧毀天平，那帶來的，将是難以想象的毀滅性打擊。

謝祁比任何人都看得遠，他的隐忍不為天衛軍，不為普衛軍，而是為了人類最後的這一片聚集地。人類因為自相殘殺幾乎覆滅過一次，他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再一次重演。

面對布朗莉莉的質問，蒂魯冷冷一笑，他并非是冷酷無情之人，他也曾經曆過戰争，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疤十幾處，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他告訴布朗莉莉，這件事是謝祁想錯了，從根源上就錯了，他所追求的和平共處，一開始就是不現實的。

“我們天衛軍因為異變，已經與常人大相徑庭，即便外貌上和他們一樣 ，但是強健的體魄和高于普通人的智商，注定了我們與他們不同。”蒂魯神色冷靜：“就好像一個小矮人進入了巨人的國都，即便巨人們對他示好，盛情款待他，你覺得小矮人能真正從心底裡消除對巨人的恐懼嗎？”

“從我們進化為‘異種人類’開始，我們和普通人就已經形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這就是代價。謝祁想填補這道鴻溝，他的确是兢兢業業，可是他忽略了人的本質——面對恐懼，人永遠隻有兩路，要麼努力克服它，要麼毀了它。”

蒂魯頓了頓，眼神變得意味深長：“這第二條路，是最容易的。”

天衛軍從擁有了“特權”開始，就注定無法和普通人在一起共處，天衛軍和普衛軍必然是水火不容，作為普衛軍，他們無法或者不願意克服對天衛軍的恐懼，那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撕裂天衛軍的羽翼，在他們的腳上拴上鐐铐，把他們變成“普通人”。

“不，不對……”布朗莉莉反駁他：“如果沒有金林的事，普衛軍和天衛軍之間不會鬧成如今這幅模樣，歸根到底，是程越在挑撥——”

程越聳了聳肩，對布朗莉莉的指責并不在意。

蒂魯打斷了布朗莉莉，他搖搖頭，微微歎了一口氣：“和他沒關系，他隻是讓我看清了本質。我們天衛軍和普衛軍注定無法共存，或早或晚，都會徹底決裂。”

蒂魯這是鐵了心，布朗莉莉的心寒了，現在說什麼都于事無補了，她冷笑了一聲，語氣變得冰冷無比：“所以上将軍的打算是什麼，把普衛軍殺得一個都不剩，還是屠了整個天啟，隻留下天衛軍的‘精英們？’”

面對布朗莉莉的諷刺，蒂魯也不惱，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被大多數人支持，即便在天衛軍内部，和謝祁站在同一戰線的人也很多。可他既然已經決定走這條路，那就已經做好了血雨腥風的準備。

“上天已經替人類選出了優越的種族，我們要做的隻是順應天意罷了。人類曆史上，封建統治的制度是持續時間最久的，人類從來不需要和諧共處，隻要讓一個優越的階層，制定好制度，社會便能穩定的發展下去了。”

蒂魯回答的很冷靜。

布朗莉莉吃了一驚，她沒想到蒂魯心裡的盤算竟然是這樣，這樣的制度，她并不陌生，她曾經的國家，也曾經曆過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的曆史。蒂魯并不是一時憤懑，要通過暴-力來為天衛軍争取自己的權利，他是要徹底推翻如今的天啟，在人類聚集地建立新的社會制度。

說到這，蒂魯輕笑了兩聲：“說起來，謝祁曾經的國家是曆史最為悠久的古國之一，他們國家的封建統治持續了上千年，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他居然想不明白，也真是可笑。”

布朗莉莉覺得匪夷所思，他們都是經曆過文明社會的人，一個社會的發展永遠隻能朝前，不可能倒退。蒂魯并不愚蠢，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會不明白？

“蒂魯，你不要忘了，這個制度雖然持續的時間最久，可是最後都在曆史長河中消失了，你見過這個制度的滅亡，為什麼還要重蹈覆轍？”

“不一樣。”蒂魯搖頭否認：“這個制度的消亡，是因為統治的階級也是普通人，當民衆意識到這件事之後，他們的權威就消失了——”

“可我們不同，我們的體能、智力、就連樣貌都比普通人出色，我們是更加優越的一族，是上等人，我們需要的是統治那些沒有被上天眷顧的人，而不是成為他們的保護傘。”

蒂魯越說越激動，旁邊的宋川更是露出了憧憬和崇拜的目光——上等人，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天衛軍裡的念頭，早已經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蒂魯有一點說的沒錯，普衛軍與天衛軍的紛争與程越無關，他隻是一個催化劑，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滲透進了天衛軍内部。

他們的戰争，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布朗莉莉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