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是被涼飕飕的冷風給凍醒的。
于南睜開眼,手下意識朝身旁冰涼一片的位置探了探,卻隻摸到了床褥。他将受傷的手貼放在最冷處片刻,像是走神般,視線停留在天花闆上的黑暗處,而後緩慢地,如同暮日降落的軌迹般點點劃落到卧室門口處延伸而來的有限光亮點。
九月三正趴在那兒睡覺。
于南從枕邊摸起手機,發現才六點鐘,他睡了差不多五個小時。而屏幕上停留的信息也掠奪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手指在手機上摁了兩下,點入信息頁面。
遲霧發過來的三條消息停留在屏幕上。
于南點開那張照片,看了眼。
擺滿床頭櫃的零食,旁邊還擺放着被零食遮擋住一小角的全家福照片。淺棕色相框将照片圈起來,照片裡是一家四口,遲父遲母并肩而立,面帶淺笑,遲父身側站着已然八九歲的遲延甯,而遲母懷裡則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遲霧,這張照片裡的遲霧笑得比誰都要燦爛,手裡抓着兩個小巧的玩具,直勾勾地盯着鏡頭,眸底亮光閃爍。
美好,和睦,幸福。任誰看了這張照片都會有這種想法。
而照片旁邊擺着的,就是照片裡遲霧抓着的兩個小汽車玩具。
屏幕的光亮投在臉上,投在于南黑眸底端。
于南盯着照片看了兩秒,才退出,用那隻完好的手敲着鍵盤回了條信息。
[到家了,剛睡醒。我知道有家面館的炸醬面很好吃,但是很多年沒去過了,不知道它還開不開門。]
發送信息後,于南盯着頁面半晌,又敲了條。
[要一起去看看嗎?]
這行字閃爍着停留在聊天框内。
思忖片刻,于南還是将它删除了。
算了。
再等等。
于南掀開薄毯,下了床,走到九月三面前,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九月三嗚咽着往他掌心裡蹭,還怯生生地擡起眼看了于南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了下他的掌心,用自己的方式謹慎地示好。
于南輕聲說:“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故意的,做的很好。”
他抓了抓九月三的下巴,而後走到房門前,從靠牆的位置立着的塑料袋裡拿出兩根火腿腸,剝了塑料外皮,一根直接放在九月三面前的地闆上,一根自己咬了一口,而後緩慢溫吞地咀嚼着。
咀嚼東西的時候,他更像是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牙齒上下咬動,面上卻沒有半分神情,冷淡得好像根本嘗不出來什麼應有的味道。
吃了小半根,于南就将剩下的火腿腸擺成小截,走過去放到小飯碗裡,又在裡面放了半個已經涼了的包子,放到九月三面前。
“吃吧。”
九月三一邊吃着碗裡的東西,一邊用餘光緊盯着他。
于南卻從挂在牆上的工作服裡掏出盒煙,叼上一根,點燃,吸了口,才走到房門前拿起地上那袋藥。他坐到床邊,一手夾着煙,一手拿着盒藥,借着微弱的光看上面的說明字眼。
一盒盒挨個看完。
于南才把藥規整地擺在床邊,接着吸煙。
身上那種緊緊纏繞的涼意還未散去,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毒蛇正在窺探着他的一切,隻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就會毫不猶豫地咬住他的動脈,一擊緻命。
于南四處掃視了下卧室。
髒東西又來了?
應該是。
于南拿起床頭的聖經,翻開兩頁,簡單看了眼,發現裡面都是些抽象思維。
也不知道鬼能不能看得懂。
遲霧正趴在床邊睡着,卻陡然感覺掌心壓着的暖意已然散盡。全身上下隻剩下無盡的冷。他無意識地皺了皺眉,從睡夢中掙脫出來,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聖經”兩個大字。
他眨了眨眼,視野裡的模糊感漸漸消退,聖經素白書頁之上,是隻白皙瘦削的手,手上纏繞大半肌膚的繃帶像是神聖之下的半個十字架,看得人晃眼。
“于南。”遲霧叫:“你醒了?”
當然沒人回應他。
遲霧直起身,才發現自己竟然始終維持着跪在地面上的姿勢并睡着了。現在他的膝骨又麻又痛。
遲霧呲牙咧嘴好一陣,才緩過來些。
但那雙腿還是不大靈巧。
他幹脆坐在地闆上,背靠着床墊。
耳側是時停時起的翻書聲。
破聖經有什麼好看的。
當年于南死了留下那本聖經都快被遲霧翻爛了,哪頁是什麼内容,有多少個字,他都一清二楚。
也就這時候遲霧信了那句勤能補拙——倒背如流都不是奇迹。
遲霧一直覺得于南有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尤其是抽煙的時候,煙霧朦胧,聚攏着無法消散,而在煙霧深處端坐着個看書的男人。
于南就差個金絲框眼鏡了。
遲霧撐着臉看他,想,哪天給于南買個眼鏡。
煙很快燃到了盡頭,一縷煙灰掉落到聖經上。
于南伸手随意地擦了擦。
遲霧看着。
哦,原來那灘黑乎乎的痕迹是煙灰啊。
之前他還糾結了好久,把陰謀論都給照搬出來仔細考究,這到底是蠟筆刻意畫上的求救信号,還是做标記時不經意間劃出來的亂線。
于南把煙掐滅在身側立着的半滿礦泉水瓶裡。那個水瓶中已經扔進去了五六根煙蒂,水也變成了渾濁的灰黑色。
他翻開身側的塑料袋,從裡面找出繃帶和敷藥,在擰開裝着敷藥的盒子那刹,刺激性氣體一瞬升騰而起,和濃厚的煙草味相伴交織,成了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不大難聞,但也絕對不算好聞。
九月三的鼻子動了動,走過來,用腦袋拱了拱于南腿彎處,而後稍微低着頭,把腦袋搭在他大腿根部,湊近去聞那敷藥的味道。
于南看了他眼,稍微伸直胳膊,把敷藥拿遠些,才騰出手去掀開手背上的繃帶。
他動作很慢,遲霧仿佛還能聽見繃帶脫離血肉那刻發出不明顯的聲音,那微弱的聲音就像是把沒開刃的刀子不緊不慢地在他脖頸處來回劃弄,他分明知道那無甚危險,卻還是忍不住緊繃起來全身上下的肌肉,心也跟着上下懸浮。
遲霧控制住想别開頭的欲望,把視線落到那傷口上去,擰着眉頭看于南換藥。
于南的動作又快又輕,看起來就極有經驗,像是久病成良醫。
發現這點後,遲霧看了眼于南的脊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