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兩手撐着收銀台面,稍微偏轉上半身,扭頭看着遲霧,說“上班時間,恐怕不行。”
遲霧霎時洩氣,說:“好吧。”
他拆開雙木筷,在關東煮的塑料盒裡夾了塊蘿蔔出來,而後就那麼盯着白蘿蔔上的湯汁一點點往下流,好像那樣就能更快地消磨時間,快進到于南的下班時間。
于南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眼外面的街道,見行人匆匆,無人有要進便利店的趨勢,便擡起收銀台側阻隔的小木闆,從裡面出去,而後走到遲霧身邊,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站位,遮擋住小部分攝像頭投射過來的視角,伸手敲了敲桌面。
遲霧側眸看他。
于南遞給他幾張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抽紙,說:“小心湯滴到衣服上。”
遲霧興緻缺缺地接過手紙,說:“謝謝。”
但就在于南的手指要從紙張上脫離那刻,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指甲上端被人用指腹輕掃了下。于南看着遲霧那毫無知覺的模樣,就知道他是無意的。
遲霧演技拙劣,演不出來這麼自然的不經意。
于南蜷縮了下手指,淡定地收回手。
遲霧深惡痛絕地咬了口蘿蔔,嘴張得特别端正,是個橢圓,蘿蔔上被咬出個格外清晰明了的齒痕,數個小豁口疊連在一起。他重重地咀嚼兩下,才發現鼻息間那股香味兒還沒散,他後知後覺地扭頭看了眼,就看見于南還站在他身側,垂着眼看他。
于南那張臉,他真是百看不厭,遲霧就那麼邊機械式地咀嚼,邊将視線停留在于南身上,整個人被框在了電影的慢鏡頭裡,雖不至于一眼萬年,但這麼一眼,他能盯上兩個鐘頭。
遲霧這張臉也長得極為出挑,皮膚白皙,原以為他眸子是純黑色的,但他這麼仰頭頂着光,才發現這人是淺眉淺瞳,眼形也是極其無害的橢圓形,眼尾稍微往上吊着,卻不像狐狸眼一樣讓人一眼便望而卻步,而是給人一種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隻能那樣眼巴巴地盯着你看等你讀懂他的感覺,可以說是一言未發卻又剩千言萬語。
更妙他鼻梁正中央還有顆小痣,像是流偏了的一滴淚。
于南發現那顆痣的顔色淡了,幾年前還是深黑色的,如今卻愈發淺淡,變成了和它主人瞳孔一樣的棕色。
遲霧手一松,筷子不穩,夾着的蘿蔔就掉到桌子上,而後磕磕絆絆地滾了一圈,在桌沿處一卡頓,倏地就掉到了遲霧的褲子上,還在臨近腿根的位置浸濕出一灘讓人尴尬的水漬。
他回過神,連忙站起身,用那幾張紙狂擦褲子。
誰也沒成想,這紙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遲霧動作格外慌亂,甚至刻意背過身,用後背對着于南,當着他的面用紙蹭腿根,實在是太狼狽。
于南又抽了兩張紙遞過去,遲霧把手伸出去接,随意一抓,卻沒抓住紙,而是頗有準頭地抓住了于南的手指,就像是十指相扣的前奏般,兩人手指交疊着,隻不過一人站立着,平靜以待,一人弓着腰,連眼睛都不敢擡起來。
“謝謝。”遲霧說。
卻在這話剛落地那刹,便利店内機器運轉聲猛地一重,呈現一種卡頓的運行狀态,而後在巨響消止刻,整個世界如同被拖入看不見出口的深淵般,徹底陷入黑暗中。
而街道外的明亮也以漸渡的形式快速消失。
整條街道就此停電。
視覺光亮被掠奪那刻,聽覺好像也一同被順帶着剝削而去,周遭是讓人心慌的死寂,直到兩秒後街道上疾馳而過的一道車鳴聲打破僵局。
“停、停電了?”遲霧收回手的動作一頓,反而下意識地抓緊于南的手,整個人也陷入極度緊張之中,他往于南身側貼近了些許。
他不怕黑,但出于對未知的恐懼和敬畏,有時陷入徹底的黑暗時還是無可避免地心慌。
于南能感受到掌心中似繩索般套牢自己的那雙手,而遲霧整個人更是貼到他身上,兩人手臂緊挨着。他的員工服是半截袖,貼上去那刻能感受到遲霧外衣的觸感,很軟的料子,在他皮膚上來回蹭着。
于南彎着手指,指腹短暫地貼上遲霧的手背,而後又虛虛松開。
很奇妙。
一個人全心全意地依附着你,像攀沿在老樹上的藤蔓終于長出一顆脆弱的果子,四周生靈都小心以待。
以前遲霧就是這樣依附着他的。
隻不過是很久之前了。
于南說:“停電了,怕嗎?”
遲霧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好了不少,剛想逞強說不怕,但話到喉頭又被他咽下去,他小聲說:“我怕。”
遲霧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甩掉手上已經髒了的紙,将兩隻手交疊着,一前一後地握住于南的左手,他又更小聲地補充了句:“特别怕,你能别松開我的手嗎?”
而後,他就感覺到,于南将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動作很輕地拍了拍。他說:“好,你别怕。”
遲霧隻想說這電停的實在是太太太是時候了!
誰說停電不好?這電停的太棒了。
遲霧說:“什麼時候來電?”
他暗地裡祈求了下,最好明天中午再來電,最好讓于南就此下班,然後他倆手拉手出去約會。
于南四處看了下。
倏地。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音。
“于南,是停電了嗎。”
這聲音出現得太過突然,遲霧被吓了一跳,整個人又往于南那側縮了縮,像是恨不得就這麼躲到他懷裡去,讓于南抱着他哄。
但也就是想想,遲霧貼了兩秒,便又往後退了退,怕于南在心裡給他打上太過膽小的标簽,那就得不償失了。
于南的手再次拍了拍他的掌背。
遲霧還能感覺到纏繞的紗布在他手掌上擦過時有些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