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安如同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他沒有移開視線,而是就那麼以一種平靜且冷漠的眼神,以一種濕漉漉且髒兮兮的狼狽姿态盯着遲霧。
遲霧的大腦又被罩上層罩子,他幾乎被剝離成飄蕩在身體外的靈魂,隻能保持原狀地處在這視線中央。
“溫程安。”溫琳喚了一聲,這一聲将那層罩子徹底擊碎成一地碎片,也将遲霧解救出來。
遲霧将面前冷透了的壽司推走,垂眼看着面前的習題冊,卻奈何腦袋不清明,看不大進去,隻得再擡起眼觀察那從前頭走過來的人。
溫程安的頭發是利落的短寸,也是這種發型襯得他面龐棱角分明,更顯瘦削,也與遲霧夢裡孤兒院裡小孩兒的發型就此重疊。
孤兒院裡的男孩都是寸頭嗎,因為好打理嗎。
溫琳發現遲霧盯着溫程安的視線,不由輕笑了聲,問:“你對他感興趣?”
遲霧連忙擺手道:“沒。”
這時去上廁所的顧甯一也回來了,他将門鎖好,才走過來。溫琳和溫程安各堵住條路,顧甯一腳步停頓片刻便走了溫琳守着那條路,兩人擦肩而過,顧甯一坐到位子上,解釋了句:“剛才有個教過的學生問了我點兒事,所以在外頭耽擱了一會兒。”
溫琳抱臂盯他兩秒,才似是而非地笑了聲,往後退了兩步,朝着溫程安招招手,而後留下句:“你倆學着,我有點兒事要解決,先走了。”
溫程安出去後關上門,在前一秒他的視線還穿過玻璃觑着遲霧。那種目光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幾乎讓遲霧恍惚了下,他們之前有過什麼交集嗎?
好像沒有。
遲霧往椅子後頭靠了靠,掏出手機,查看短信,發現于南剛剛回複了他早上發過去的消息。
[下午好。]
應該是剛醒來。
遲霧照例關心了番傷口,并附帶了句。
[我在學習,學數學。(?ì _ í?)]
于南回了張照片,是俯視視角拍攝的,照片的正中央是他剛換好藥的手,而手掌遮蓋住的方位還能隐隐看出來那兒放着的是他買的小夜燈,偏角落處露出九月三的兩隻前爪,雪白的毛格外柔軟。
[換好了,小老師好好學習,不要累到。]
“小老師”三個字讓遲霧呼吸一滞,他瞬間就想到了于南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叫他小老師的模樣,尤其是那嘴角勾起的抹笑,他甚至能想到于南敲下這行字的時候是什麼個表情。
遲霧沒壓住,嘴角也往上翹了翹,他便開始想該回叫于南什麼,小學生?大學生?好像都怪别扭的,他琢磨兩秒,倏地擡起頭盯着顧甯一。
顧甯一對視線的捕捉極其敏銳,下一刻他便擡眼看去,問:“哪題不會?”
遲霧卻問:“小老師的對應詞是什麼啊,要那種特别可愛的叫法。”
顧甯一:“……..”
顧甯一一闆一眼地說:“小同學。”
遲霧重複兩遍,覺得也不大滿意,就抓心撓肺地開始琢磨,牙齒無意識地咬着指腹,在上面咬出圈極淺的齒痕。顧甯一看着他拿手機的動作,一瞬明了這人是在幹什麼,幹脆問道:“今天要就此結束嗎。”他明顯看出遲霧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上面。
聽此,遲霧給于南那邊回了句不加稱謂的話,便放下手機,重新低頭,接着做手裡的題。但不知為何,可能是那遭噩夢驚得他神經緊繃,如今看着這題倒是沒方才那麼暈了,他還掐了下時間,能多盯着看上半分鐘。
遲霧将想服藥的心思也壓下去。
這場補習一直持續到十點鐘遲母打電話來催。
遲霧收拾好書包,覺得可能人的本質就是受盡折磨後的大徹大悟,他這麼反複暈上幾遭,反倒覺得腦袋莫名清明了不少,可能是做出來了幾道題,大腦就自大自負地覺得自己是個好腦子,更加倍努力。他自我腦補了番。
顧甯一收拾好書包走過來。
遲霧思忖了下,還是問:“顧甯一,你要是感冒了的話,你會按時吃藥嗎。”他掏出藥盒,從上面扣下來今天本來要服用的劑量,放在手心裡像扔硬币似的抛了抛。
顧甯一看了眼藥盒,卻發現是另換上的重制藥盒,上頭無明顯藥名标志,裡頭的藥還早已分好劑量标準,讓人看不出來吃的到底是什麼藥。他說:“能不吃盡量不吃,腦袋會受藥影響,做題提不起精神,錯誤率會提高很多。”
“那一直病着不難受嗎?”遲霧又問。
顧甯一掃他眼,意有所指般淡淡道:“有些病根本算不得病。”
有些病?
哪些?
感冒打噴嚏?
遲霧再次掂了掂手裡的藥片,卻在經過垃圾桶時将那藥扔進去。細碎的白藥片砸在垃圾瓶罐上,砸出清脆嘩啦的響。
遲霧收回手,将藥盒塞進兜裡。
他扔了兩頓的量,中午的和晚上的。
遲母為了督促他吃藥,一般都是看着他吃,除非誰那邊沒時間,有什麼事,遲母才會在晚上的時候統一檢查藥片數量,她總是這樣謹慎小心,仿佛落下一頓藥就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遲霧會就此變異成什麼奇怪物種似的。
遲霧還問過遲延甯,以前遲母也是這麼督促他的嗎,但遲延甯隻是說他鮮少生病,遲霧當即便腹诽了句:“兄弟怎麼體質好壞還不一樣,老天存心讓他當藥罐子。”
如今幾乎吃藥吃習慣了,遲霧都将那當成了每日任務般打卡,是藥三分毒,他吃了那麼多,也不知如今體内毒深幾分,說不準還要被毒得少活幾個年頭,這個年限最好是三年,到時候他和于南還能一同死去,于南活到一百,他活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