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安停頓數秒,等待着遲霧的反應,結果遲霧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還在那兒用手丈量着自己比及上一次見溫程安,究竟瘦了多少。
溫程安走近,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遲霧,你是不是壓根兒就不信我說的話。”
“信啊。”遲霧語氣淡淡地回:“我的死是于南造成的,我知道。”
溫程安愣住,“知道?我看你這樣子,完全不像知道任何事,你現在就隻知道圍着于南轉,已經不是像小土了,你就是另一個小土。”
他擡手指着不遠處的後院。那兒埋着小土的屍體,也埋過不少在安丁園死去的動物,甚至和幾年前短暫埋葬過遲霧的土墳還是相對方位。
溫程安接着說:“你是不是就打算像小土一樣,緊緊跟着身邊的人,死了也要埋到一起。”
遲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溫程安又說:“你都知道什麼?你是不是當我說的都是假話,然後敷衍我?”
他現在就像得不到負心漢理解似的,非要一句句話轟炸出來,要個解釋。
遲霧轉眸看向他,又垂下漆黑的長睫,看向他懷裡的手機。
那手機和他口袋裡的新手機是相同款式的。
溫程安舉起那個手機,咄咄逼人地說:“我給你打電話也是他要求的,他一直在監控你,目的無關你安全與否,隻是為了完全掌控你的所有行蹤軌迹,讓你像他手裡拴着的陀螺一樣,被他控制着在每個既定軌迹上打轉。”
“他原本就知道你身上的熏香後遺症,也知道你在醫院裡瀕臨死亡的情況,他曾經有過機會将你救出來,甚至能完全避免那可怕的假死,可他還是放任你待在醫院裡,因為他想要你先‘死亡’,再拯救你,這樣你就徹底依賴他了。”
“他完全沒考慮過你‘死亡’後,是否真的有把握将你救醒。”
“他始終記得你離開安丁園的決定,他在恨你,在用這種完全掌控你的方式來報複你。”
遲霧倏地彎了彎眼,琥珀色的眸子浸潤在光裡,他反問道:“是于南告訴你的嗎?還是你早就知道?”
溫程安一噎,不明白遲霧到底在想什麼,怎得連一點兒驚訝都沒有,也是,他從來都看不懂這倆人的真實想法。
于南太聰明且愛騙人,遲霧太笨且自願被人騙,完全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反倒無論如何都插不進去。
溫程安說:“我收到了匿名短信,有關當年的那些細節,後來我又問了于南。”
“知道了。”遲霧點了點頭,又問:“于南打算讓我在這兒待多久,他原本準備讓你和我說什麼?”
“他沒說。”溫程安簡潔道。
是了,于南什麼都沒交代,隻說讓他幫忙看着遲霧,他就這麼直接答應下來了。
溫程安此刻後知後覺,他不也像條受控制的狗一樣,于南下達命令,他卻毫無拒絕的想法。
“哦。”遲霧應了聲,從一旁拉過來兩張矮椅,便坐到了陽光下。看那架勢,他像是來這消磨時間的。
溫程安徹底不知該說什麼。
算他情緒過激後的失言。
遲霧不信就不信吧。
溫程安克制着内心深處的煩躁。
或許是這幾年在國外始終孤身一人,沒怎麼和旁人接觸過,大多數時候情緒也無甚起伏,冷不丁地被這麼一氣,讓他覺得極為不适應,無論如何也恢複不了平靜。
靜默數秒,遲霧陡然拍了拍身側那張空着的矮椅,說:“溫程安,你也坐過來吧,曬曬陽光。”
溫程安抿唇半晌,到底還是坐過去了。
這些年,安丁園翻新了不少次,後院裡的花也不再是些永不凋零的假話,而是從土裡鑽出來的鮮花,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花香味。
如今遲霧再聞這種味道,對感官的刺激沒那麼強烈,卻還是要比常人敏感一些。與此同時,他還能聽見安丁園前院那堆小孩兒的打鬧聲,不大吵,當背景音剛剛好。
遲霧稍側過臉,掏出自己口袋裡的手機,遞給溫程安。
溫程安盯着他的手,蹙眉,沒接。
遲霧又向前遞了遞,說:“你拿一下。”
溫程安這才面無表情地接過,還不忘出言諷刺道:“你看看,你現在身體弱到連拿個手機都覺得累,于南考慮過這些後果……..”
在手機落到手裡那刻,一陣急促的“滴滴”聲徹底将他的話打斷。
溫程安下意識尋找聲音的來源,卻發現,聲音正是從遲霧的手機裡傳來的。
他擡起眼,對上遲霧的視線,問:“炸彈?”
遲霧抓住他的手腕,控制着方向,将兩個手機之間的距離拉得遠了些。
那聲響倏地止住。
遲霧又将距離推進。
聲響再次出現。
如此反複幾次,遲霧才停了手上動作。
溫程安問:“什麼意思?”
遲霧說:“監聽器。”
溫程安瞬間反應過來,将遲霧的手機翻轉到背面,發現并無任何撬動改裝的痕迹,另一部手機也是如此。
“監聽器安在哪了?”溫程安問。
遲霧拿過于南交給溫程安的手機,直接摔砸到地上,随着零件碎散一地,一個漆黑閃爍着紅光的球狀物也吸引了溫程安的視線。
溫程安俯身将它撿起來,數秒後,似乎是脫離了供電源,球狀物上的光閃也就此停止。
安裝監聽器的人,除了于南還能有誰。
這是要監聽他究竟對着遲霧告了多少秘嗎,溫程安覺得于南完全是多此一舉,他告了又有什麼用,遲霧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溫程安将球狀物扔到地上,擡腳碾碎。
“你早就知道于南裝了監聽器?”溫程安扭頭盯着遲霧,眸底滿是難以忽視的冷意,一字一頓道:“所以這是你倆合起夥來考驗我,看我準備站在誰那邊?”
“沒有。”遲霧說:“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
兩個相同款式的手機,而且看着溫程安拿着那手機的姿勢,屏幕橫着,明顯是剛剛觀看了什麼記錄表格,或是視頻,且他那不大适應拿着手機的姿态,顯然是有些不适應手機小巧的尺寸,攥得很緊,生怕手機掉落下去,這手機大概率不是他的。
而且遲霧進來後便聞到,熟悉的煙草味。
味道極淡,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
溫程安坐下來後,身上卻隻有花香。
再加上,溫程安明顯在見他之前就帶了怒氣,這是撥打電話時還沒有的,所以在這段空白期,他見了人,是這人引起了他的怒火。
人推敲東西時總是會先往自己所熟悉的事物上靠,遲霧理所應當地先選擇自己熟悉的人,于南自然是第一人選,也隻有将他放置在空白期,一切才說得通。
小珩說過——于南很擅長心理暗示。
所以,于南是故意讓他過來的。
他早就猜到他不會老實在家裡待着了。
“你知道于南去見誰了嗎?”遲霧問。
溫程安還沒弄清那所謂監控器到底是怎麼回事,便直接忽略這個問題,接着問:“你也是剛知道監聽器的存在?你怎麼會發現?”
遲霧笑了下,說:“因為于南說過他不放心我,他不可能讓我去聯系小珩,而是應該讓小珩來聯系我,而且,來這兒的路實在太順了,我沒帶錢,司機也忘了要錢。”
“來這兒之後,你說的話明顯和于南是相反陣營,更是鼓吹我離開,于南不可能讓我離開的,所以在這兒肯定還有人在看着,但是沒看見人,說明有東西替代了人。”
“這個監聽器是最簡陋的型号,之前接受第一次治療的時候,于南将所有型号的監聽器都給我介紹了遍,他習慣将這種型号安裝在手機裡,但兩個該型号的監聽器碰到一起,就會信号紊亂,所以他從來不同時安裝兩個。”
但是這次他同時安裝了兩個。
溫程安盯着遲霧,倏地說:“遲霧,你變了很多,之前你不擅長分析這種東西的。”
而這種變化,是好的。
遲霧又重複了遍上一個問題:“于南去見了誰,遲延甯?還是溫琳?”
腦波世界裡,這兩人也涉入漩渦,且于南所查檔案裡,也基本都是這兩人的信息。
脫離了與外界隔絕的環境,當遲霧察覺到不對勁後,将其中一條證據确鑿的線索作為引線,很快就能拖拽出更多的串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