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凡界。
老道長渡過瀾江,正沿着江邊往道觀所在的山頭走去。
忽而聽見清脆的啼哭聲,循聲望去,果見前方的石堆上趴着一個尚不會行走的幼童。
道長連忙過去,将被江水打濕的幼童抱起,脫下外袍,把他緊緊裹好。
身子暖和了,孩童也停止了哭聲。
道長見他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遂與他問了幾句,他似聽不懂,隻呆呆地睜着眼。
道長把他抱回道觀,一番詳查,才發現孩童魂魄有異,心智不足。
他不忍丢棄,遂将其帶在身邊。
因在瀾江邊撿到,給予孩子新生,遂取名——瀾生。
*
老道長每日堅持教他修行,雖無法補全魂魄,但可幫他增長心智。
至少聽懂言語,且能說出心中所想,不妨礙與人交流。
西鹭初初結識瀾生,他的确是個不善言辭的小道士。不過他那時年紀并不小,隻是凡人的少年對于妖來說,就是小小的年紀。
她賴在道觀住了些日子,發現他雖不愛開口說話,但十分心細。
比如道觀的水缸空了大半,沒法燒水,她便打算去山裡随便找個小湖沐浴。他卻叫住她,然後挑起扁擔,來回跑了後山幾趟,裝上滿滿一缸水,又往柴火房跑了好幾趟,幫她把熱水燒好。
她笑他何必這般辛苦,妖不分寒暑,想沐浴的時候直接往湖裡、池塘一跳就是。
“我即便沉到湖底,也死不了。”她認為這才多大點兒事,讓他省些精力去修煉。
他卻隻聽進去了‘沉到湖底’四個,怔怔看着她,最後回了句:“湖底更不安全。”
正因七魄不全,瀾生心思單純,想做什麼便去做,并不會過多揣摩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從那天起,他每日起早貪黑去後山挑水,将水缸灌滿後才去修煉。
許久之後,她問過才知,他隻是希望她随時能用到水,不要去湖裡沐浴,因為怕她那句——沉到湖底。
*
多年後,她費心費力幫瀾生補全七魄,他的心智也日漸成熟,有了常人應該有的喜怒哀樂。
這原本是件好事。
隻是她沒想過,當一個純粹之人擁有諸多複雜情緒之後,性情也會逐漸發生不可預估的改變。
她第一次明顯地覺察到瀾生的變化,是與他成婚近兩百年後——
她興緻勃勃地幫瀾生做了件衣裳,路蠻蠻卻調侃她繡的花三分似桃七分似梅,世間罕見,總之就是一朵看不出種類的花。
所以她每天在家苦練手藝,埋頭研究繡花。
一日,她終于将一朵紫色鸢尾歪七扭八地繡完,與織女繡的比對過後,滿意地點點頭:顔色是對的,花瓣數量也對,形狀大差不離。
“瀾生!你看,我繡好了!”她将繡布舉起,歡歡喜喜想與他分享。
剛擡頭,不期與他沒來得及撤離的目光撞個正着。
刹那的對視,她在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銳利。
自那以後,她不止一次在瀾生的眼裡捕捉到昔日自己從沒見過的眼神。
有時候他的雙眼像藏着漩渦,攝住她的心神,将她拽入其中。
有時他的注視極具侵略性,仿佛她是一隻毫無提防的小鳥,他是一頭狩獵的狼,隻需擡起狼爪,就能将她精準捕獲。
這樣無形的束縛感,令她不自覺心慌。
而她将瀾生的轉變歸咎于自己當初将他七魄補得太全了,許是補過了頭,才使他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七情六欲。
最令她心慌的一次,是她有一晚醉酒回到八風嶺。路蠻蠻那晚醉得不省人事,是東海太子将她送回來的。
夜裡,瀾生把她抱在懷中。
她昏昏沉沉入睡之際,隐約聽到他自言自語:“若是可以,我真想将你囚于掌中,任你如何振翅,也飛不走。”
她刹那驚醒,愣是睜着眼撐了一個時辰,最終實在乏得不行,才睡過去。
大概因為她此後時不時避免與他親近,瀾生也變得冷淡許多,很長一段時日,他鮮少主動與她開口,多半是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
坐在屋内的西鹭,默然回想這些年的夫妻生活。
時光短暫,但曆曆在目。
婚後嘗盡了甜蜜難舍、情深缱绻,卻也嘗到了争吵時的酸澀。
回憶來到一年半前,她攜瀾生參加西海龍王的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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