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條冰龍原本是地精龍脈聚集在此,并吸納了靈骨之力,繼而生智化形?”柏君微微低垂雙肩,比與陸吾談話時還要恭敬幾分。
子悠靜聽稍刻,不禁納悶。四海六合之内,除卻天皇大帝太一、陸吾和西王母,爺爺面對其他神族無需放低身段。
她唯獨沒見過太一,但此人應當不會是他。
太一住在昆侖墟,且常年閉關。自從上次閉關,已過去三十載,如今确實到了出關之日。不過衆神皆知,他如今隻在陸吾和西王母兩位弟子面前露面,從不離開昆侖墟,又怎可能得閑随爺爺一同來寒暑峰聊起這冰龍。
子悠再次打量那滿頭白發的男人,細細思索,依然沒有半點印象。
她正疑惑,就聽那人接過柏君的話:“當初我破開虛空,逆時而來,将靈骨封印于此,便是違抗天命。如今我氣數将盡,這條冰龍卻恰恰誕生于此,不知是否是天道有意為之。”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沉默地看着下方白茫茫的霜氣。
柏君也瞥了一眼冰淵的方向,順着他的話問道:“若是天道有意為之,意為何?”
“難以捉摸。”他道:“許是天道有情,發現了可維系天地平衡的生機,欲救衆生免于覆滅。又許是天道無情,借冰龍之手撥正我擾亂的天命,使結局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到底。”
“或禍世,或救世……”柏君沉吟道:“既然無法評斷這條冰龍是禍是福,能留下它嗎?”
子悠為避免被他們察覺,遂離得稍微遠一些,且身子藏得隐蔽,幾乎被厚厚的雲層淹沒,如此并不能完全聽清他們所言。
但也斷續聽到了大概——他們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留下那條冰龍。
留下的意思,應是讓他活着。
她萬分不解,冰龍既然誕生于下方冰淵,那他自出生之日起就被困在冰層之中。既然他從未離開那裡,那便什麼也沒做過,他們卻要因為所謂的天命結局而決定他的生死?
“不若主上去下方一探究竟?看看它究竟是至純向善,還是心懷怨恨,主上也好盡早定奪該不該留它。”柏君建議道。
子悠聽見爺爺喚對方‘主上’,驚詫萬分,甚至懷疑自己離得遠,所以聽錯了。
直到男人問柏君可有更妥善的解決辦法時,她看見爺爺朝他格外敬重地鞠了一躬,說:“未免判斷失誤,直接将冰龍永遠封印在冰淵之下,斷絕他的意識,則是最省事的辦法。但屬下認為,他既吸納了靈骨的神力,又擁有龍脈地精的力量,隻怕困不住太久。等它有朝一日脫離此處,即便它原本無心報複,也會因此對我們懷怨在心,恐要與神族為敵,免不了一番生靈塗炭的惡戰。”
“子悠曾與我說,冰龍試圖燃火救她,可見他存有善念。倒不如由主上将他帶至正道,引導他繼承主上的意志,以維護天地安甯為己任,以護佑蒼生安危為要責。一來,興許他有機會破解主上問天的滅世之災。二來,即便主上神逝,冰龍亦能掣肘陸吾,壓制他蠢蠢欲動的野心,平衡九天和地界的力量。”
子悠已然迷糊。
地界十八神族皆敬陸吾為尊上,爺爺怎麼會尊稱他人為‘主上’?
這個陌生的男人究竟是誰?
“你說陸吾野心勃勃?”那人問道:“如何見得?”
柏君道:“顯竹說顯平向來謹小慎微,根本不可能做出無故傷人之事。我對顯平也是稍有了解,他幼時确實縮手縮腳,膽子極小。刑部多次提審顯平,他仍聲稱當時整個人被憤怒沖昏了頭,隻想為顯隗出一口怨氣,使喚雙頭鷹把子悠随便丢到一座荒山野嶺。他根本沒有交代雙頭鷹,把她帶去寒暑峰。”
那人點點頭:“所以你懷疑陸吾恰好借顯平之手,設下此局?有何目的?”
“并非懷疑……”柏君的語氣忽而嚴峻:“屬下是斷定子悠遭此劫難正是陸吾設的局。他欲借此事挑動地界神族的怨念,擴大九天和地界神族之間的隔閡,并以此挫衄王母的威信,最終踏上九天,實現統管天地衆神的目的。”
在半空聽完柏君所述的子悠,尚未從他喚的那一聲聲‘主上’回過神來,此刻又因他的推斷不覺悚然。
爺爺從不講虛話,若無十足把握,他絕不輕易斷言。
她打小敬重陸吾天尊,卻不想他如今一言一行看似對晚輩的疼護有加,實則全是他為達目的的算計!
那個鶴發男人又是長長一歎,才道:“我本以為将部分神力渡于陸吾,助他成神,可與王母的力量陰陽相調,逆改天地因我力量失控而傾覆的結局。我知自己逆天而行是一步險招,卻不想如今步步走到險境。”
“下方的冰龍,或許能化險為夷,主上為何不試試。”柏君适時接過他的話。
他頓了頓,忽然暢笑幾聲:“你凡事謹慎斟酌,必然三思後行。今日勸我釋放冰龍,暗中引導他掣肘陸吾,究竟是為欽原族打算,還是為整個神族着想?”
“我所思所慮瞞不過主上,身為欽原族,自然需優先考慮本族的安危。”柏君又是恭敬鞠躬,道:“若我族能免于滅頂之災,天地神族亦可生生不息。”
那人似思量了許久,最後隻身去往冰淵,柏君則暫留在上方。
子悠悄然隐匿在雲霧中,靜靜觀察。
良久過去,冰淵始終沒有動靜,柏君依然站在原地候等。子悠不如他那般沉着,随着時間的流逝,她漸漸不安。
忽然間,冰淵之下銀光大放,萬丈銀光瞬息穿透厚重的藹藹霜霧,直沖山巅。甚至罩住了她周身的雲霧,寒意陡然襲來,令她不由收攏身子。
緊接着幾聲龍吟如雷鳴般貫耳,整座寒暑峰的草木都震顫起來。就見飛禽忙竄,走獸驚奔,連帶她藏身的雲霧都被震散開來。
子悠唯恐暴露行蹤,趕忙離開此處,往山腰茂密側叢林間飛去。
她将身隐匿在繁茂的樹葉間,等了許久,才見他們飛往雲天。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她才振振翅膀,動身前往冰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