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佩洛葛山谷度過,隔絕世人,與森林共存。
依稀記得,當時家裡還有很多小孩。父親常年在外,缺乏管教的他們大多肆無忌憚,蠻橫和跋扈。而我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在血脈裡的天賦覺醒之前,我也隻是在母親懷裡讨要擁抱的孩子。她有一雙湛綠的眼眸,像是林間的波浪,靜靜注視時溫和而柔情。
她當時為我攔下許多惡意,畢竟我是個混血。
太久了,久到我幾乎要忘卻她的身影。在父親發現我可以控制花種的生長時,那批花種曾被他斷言不會再生長,我就再也沒見過我的母親。
女仆們說她瘋了,瘋了一般地跑進霧林,那是吃人不見骨頭的地方。父親說她病了,需要去外面醫治。傑森帶着孩子們說她死了,是父親殺死了她。
于是,就剩我一個人。
他們很吵鬧,将新生的嫩芽扒了個幹淨,趕回巢的鳥雀發現樹枝築成的窩不翼而飛。他們煉制的奇奇怪怪的藥劑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杯子裡,我隻會面不改色地将它倒進其中一個人嘴裡。
森林會幫助我,藤蔓捆住他的四肢,鳥雀飛來啄傷他的眼,而我隻是想把藥劑倒進他嘴裡,就像他想對我做的那樣。
父親的另眼相待令我過了一段安生日子。我開始躲進藏書室裡,躲進森林裡。
林間的一切令我擁有片刻安甯,我甯願在樹上坐一整夜,撫摸樹幹上歲月篆刻下的劃痕,飽懷期望地等待腳下一朵花的開放。
它擁抱了幼小的我,沉默而寬容。縱容鳥雀在它身上築巢,松鼠在其間跳躍采集漿果,不需要過多的幹預,給予微風,細雨和土壤,生命便在此孕育。
争鬥比我預料中來的要快。午夜仍然逗留在藏書室,會遇見滿頭是血倉皇逃竄到書架間的梅洛恩後代。
他壓抑着哭腔,顫抖地沖我噓聲。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被尖銳的物體撞擊而不斷滲血的額角,像是棋子,而家裡隻有傑森一個人擁有棋盤。
我正準備塞回書架上的藏書突然從手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響聲将眼前人吓得一抖,他驚恐地望向我,眼底盡是不敢置信。
腳步聲因這道聲響頓了一頓,随即開始越來越近。我彎腰将書撿起來,忽視他轉身離開。
他縮在角落突然笑了,笑得牙齒打顫,指甲在木質地闆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維爾達·梅洛恩,我當初就應該把你弄死!雜種,肮髒又冰冷的血液,你永遠不配擁有真摯的愛———!”
如此熟悉的話語,卻瞬間将我從沉溺的海中撈醒。
睡前未關緊的小窗正呼呼地往裡灌着風,濃雲籠了月色,天地間一片陰沉。
記憶深處重新翻起的童年令我有些疲倦。我沉默地關上窗,聽着遠處傳來的陣陣雷聲,靠在床邊失了睡意。
一呼一吸間,我想起了薩琳。
總會存有一絲憐惜,在我見到薩琳的第一眼,病弱與緘默是挂在她身上永不褪落的标簽。
她像是被埋進深不見底的土壤裡的一粒花種,沉默而無神。
可我見過她奔跑的模樣。在自由的林間,掠過草叢,驚起喧嚣。清風與碎光給予她養分,她笑着繞起花環,彎腰戴在了我的頭上。
森林的寬容給予生命一切。我見證過許多植物的興盛與枯萎,在季節的更替下,不斷經曆輪回的死亡。
曾經被我埋下的花種早已淹沒在争鬥的塵埃中,血液貫穿了它的軀殼。現在,我遇見了另一株。
她會盛開,會擁有與森林一樣悠長的時光。
恍惚間,聽見門外傳來響聲。很輕,卻清晰可聞。我下床,緩慢打開了門。
這個時間,毫無意外是薩琳。是因為剛剛正好想到她嗎?對上她慢慢掀起的深藍眼眸時,心髒似乎也被涼風刮得緊了一緊。
她的情況日漸好轉,上周便恢複了魔法課程。夏洛特太太重新調整了課程頻率,給她留下更多休息時間。故而除去用餐,我與她能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
不見倒好。見了,總讓我想起那晚頸側的輕柔觸碰,像蜻蜓掠過水面,輕易擾起一圈圈的漣漪。
“維爾達小姐。”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歪頭靠在門框邊上,神情可憐得緊:“我今晚能和您一起睡嗎?”
午夜蓦然出現在家門口的魔女象征着欺瞞,那出現在房門前的薩琳象征什麼?
——得寸進尺。
我學着她也偏了偏頭,露出苦惱的神色。
我的心池尚未平靜,憐惜如雪花般飄落,累成一片蒼茫的白。掩蓋在底下微乎其微的渴求撓着心底,掙紮出片刻的猶豫。
薩琳很聰明,她清楚什麼樣的态度可以動搖我。如同以往賴着不想看書一樣,暗暗央着要去後林一樣。
顫着眼睫,手指輕輕一勾,繞上了我的衣角,“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