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聞聲齊齊松弦,箭雨帶着燃燒的火光直沖夜空,接連射向半空中的天燈。一盞盞天燈在空中爆裂,化作漫天火雨,鋪天蓋地落向敵營。
敵軍營中徹底亂了套,喊殺聲與怒吼聲此起彼伏,火光與人影交織成一片,映得夜空都泛起紅色。
行動一切順利。
然而,陸瑤站在沙丘上,目光卻漸漸凝滞。
她的視線掠過混亂的敵營,最終落在遠處——那是蕭玄倒下之處。
塵沙飛揚的戰場仿佛重現在眼前,他跪倒在黃沙中,手中的旗幟卻依舊高揚。
陸瑤的胸口像是被重重敲了一記,疼得鈍然而漫長。
敵營的烈焰在熊熊燃燒,火光映照中士兵們的臉忽明忽暗。年輕的面孔上沾着灰燼和傷疤,眼中卻閃着複雜的光亮。陸瑤緩緩移開目光,不去看那些尚還稚嫩的臉。
他們應該在哪?
在書堂上,街市上,亦或是田間漫野。他們應當朗朗誦讀,在街頭販賣柴米,或者背着鋤頭,趕着黃牛行走于阡陌,而不是披甲執戈,行走在生死一線之間。
“終有一天,我要帶你們回家。”
她聲音輕得幾乎散在風裡,卻擲地有聲。
遠處火光未歇,烈風卷起灰燼,飄散在無垠的夜空中,将這片刻勝利拉得無比漫長。
陸瑤回到營地,擡手卸下盔甲,重重放在案上。
她略顯疲憊地坐下,伸手端起茶盞,大口喝了半盞。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隐隐夾雜着喘息聲。
應該是梁肅川來傳捷報了。
然而,帳簾還未掀開,便傳來一聲疾呼:“陸将軍!”
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慌亂。
片刻後,梁肅川的都督郭羽氣喘籲籲地闖入,單膝跪下,額角滿是汗珠,臉色蒼白。
陸瑤愣了愣,追問道:“什麼事?怎麼這麼慌張?梁副将呢?”
郭羽嘴唇抖了抖,急忙道:“梁副将重傷,正在救治!”
陸瑤倏然起身,手指按在桌案邊,幾乎将那案上的地圖壓出褶痕:“怎麼回事?!”
郭羽低着頭,語氣難掩慌亂:“糧草有詐……梁副将……中了埋伏。幾人……當場沒了。梁副将站得靠後,被其他幾位護着,扛了回來。”
陸瑤臉色沉了下來,方才松懈如同被刃切斷:“怎麼可能?”
郭羽不敢擡頭,隻重複道:“梁副将傷勢極重……”
話音未落,陸瑤大步出帳,帶起一陣獵獵衣袍翻飛。營地燈火下,她腳步匆急。
醫帳外,一片忙碌,藥香與血腥氣混雜在風中。帳簾掀起,陸瑤步入其中,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梁肅川。
他的右側身被炸得血肉模糊,粗布裹成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沿着脖頸到肩頭,大片皮肉焦黑。呼吸微弱,卻仍時不時低聲呓語,含糊不清。
陸瑤走近,跪在榻旁,伸手握住他滿是血污的手腕,那一刻,她手指都在顫抖。
梁肅川的嘴唇微微翕動,斷斷續續發出低不可聞的呓語。
“……糧……詐……埋伏……”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吹散。
陸瑤俯下身,試圖靠近些聽清楚,心卻如被重錘一記記捶打。
他還在掙紮着想說,她卻再也聽不下去了。
“肅川,别說了!”陸瑤急道,聲音裡帶着一絲隐忍的哽咽。
淚水從眼眶滑落,打在梁肅川滿是血污的手背上。她用力抹了一把臉,語調強硬得幾乎近乎命令:“聽我的!你先保住性命,其餘的都交給我!”
梁肅川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要回應,卻終究閉上了眼,再無聲息。
“肅川,你别睡!”陸瑤慌了神,起身拍着梁肅川的臉,語氣已然近乎哀求:“你不準睡!你答應我和蕭玄的,說等戰事了了,我們回京一起吃酒的!”
她的聲音逐漸帶了些哭腔:“你還讓我做你孩子的幹娘,蕭玄做幹爹。”
“肅川......她才兩歲啊!你不是說,想聽她喚你一聲爹嗎?你快睜開眼來啊!”
淚水滾落,洇濕了梁肅川染血的衣襟,陸瑤渾身發着抖,聲音如撕裂般:“為什麼你們都騙我?一個個都騙我?蕭玄騙我,你也騙我!”
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蘭珩舟掀開帳簾而入,眉目間透着寒意。他的目光掠過梁肅川,又落到跪在地上失控的陸瑤身上。
未多言,隻俯身,一把将陸瑤從梁肅川身旁拉開。
她卻雙手死死攥着梁肅川的手,怎麼都不肯放,哭聲近乎執拗。
蘭珩舟隻好蹲下身去,伸手摟住她顫抖的肩,将她整個抱入懷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她的哭聲逐漸低了下去,整個人無力地軟倒在他的臂彎裡,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夠了,陸瑤。”蘭珩舟垂眸看着她,聲音就像一葉浮舟,将她從拉了回來,“梁肅川不該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疑點甚多,你該查個清楚。”
陸瑤赤紅的雙目緩緩轉向他,深吸一口氣,竭力壓下胸中痛意,眼底絕望漸漸退去,被冷冽清明取代。
她緩緩站起身,腳步雖踉跄,脊背卻挺得筆直,目光落在梁肅川慘白的面容上。
“肅川……你等我。”她聲音低啞,卻铿锵如刃,“等我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