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藥,很快見了底。
可蘭珩舟卻也像是撐到了極緻,周身都像在被淩遲,懇求道:“把我綁起來……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着他手腕間深痕,血痂尚未完全愈合,實在不忍心再将他捆上。
陸瑤隻将他緊緊抱住,柔聲安撫:“藥效很快就會起,再熬一熬,撐住,再熬一熬。”
這藥分明是虎狼之劑,久用必傷根本,十年都未必撐得過去。
那軍醫說過,要戒掉此毒,需忍受整整一年鑽心蝕骨的痛楚,方可解脫。
她往日看得出蘭珩舟有意斷藥,就沒有多言提醒。
可眼下,這并不是時機。
他傷勢太重,若強行斷藥,絕撐不過去。
她隻能先穩住他的命,再謀解毒之策。
蘭珩舟卻更害怕,連聲音都染上了顫意:“陸瑤……捆住我,别心軟,我求你。”
他喉間壓抑着低喘,眼尾微微泛紅,平日那雙淩厲的鳳眼,此刻濕漉漉地望着她,似浸了水的琉璃,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恐懼。
毒發之痛他尚能咬牙忍受,可藥效緻幻之時,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會做出什麼。
“你把我綁了就走,離我遠一點。”
可他話雖這麼說着,那雙眸子直勾勾得地盯着陸瑤,夾着脆弱,就像受挫小獸般無助地望着她。
更像是在乞求着她,别離開,留下來。
甚至,在她視線未觸及之處,就連骨節分明的手指,都緊緊拽着她的一角衣袍。
陸瑤看了他一眼,唇線微抿,咬牙道:“我就在這裡。”
她說完,挪身坐到床榻上,伸出雙手嵌入他的十指,安慰道:“我幫你制住手,你别亂撓。疼的話,可以握緊我。”
蘭珩舟面上愣了片刻,那濕漉漉眸光微斂,指尖動了動,像是在猶豫是否用力。最終,他緩緩收攏手指,握住她的手。掌心滾燙,透着隐隐顫意。
唇角似有若無地勾了勾。
然而,藥力終究翻湧而上。他指尖收緊,寒意與炙熱仿佛從骨縫裡同時湧出。痛意稍縱即逝,他身子卻猛地一顫,整個人陡然陷入了深淵。
折磨他多年的幻魇再度襲來——
火光滔天,血流成河。
他眼前一片猩紅,耳邊是哀嚎與慘叫的交織,宛若地獄大門向他敞開。他站在血泊中,腳步沉重如千斤,手指卻空空如也,觸碰不到任何實在的東西。
忽然,一陣清脆步搖聲響起,像是纏繞在耳畔的鬼音。
一個女人身影從濃煙深處浮現。她步履輕緩,步步生花,宛若深夜曼舞的鬼魅。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脂粉香,那香氣濃得刺鼻,讓人透不過氣。
他本能地後退,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向前去。
女人臉驟然貼近,他猝不及防,隻見那張臉隐匿在胭脂粉黛後,輪廓模糊不清,透着詭異的甜膩。
她指尖冰涼而帶着濕意,掐住他腮上的肉,指甲略微用力嵌入皮膚:“還真有幾分像。”
他閉了眼。
那女人氣息卻似融入了他的血肉,将他死死攫住。
就在瀕臨崩潰之際,一聲清脆的馬蹄聲遙遙而來。
他再睜開眼,血腥消散,一襲紅衣策馬而來,似烈焰劃破灰暗的天空。
少女騎在馬背上迎風而笑,容顔嬌俏,脆生生喊着他的名字:“蘭珩舟!”
風吹過她的發梢,衣袂飛揚,像一幅從舊夢裡跳脫出的畫。
幻象轉瞬又消散了。
月下,他執棋而坐。
少女從他背後樹上躍下,輕盈無聲,似一隻貓兒般悄然靠近。
他唇角微挑,笑意未顯便已收斂。
少女環抱雙臂,靜立在身後,目光落在棋盤上。黑白縱橫,玄奧無解,她卻看得索然無味。
良久,她終于開口,語帶幾分無奈:“這棋有什麼好玩的?”
氣息輕拂過他耳側,她傾身而下,歪頭側臉,笑意盈盈:“蘭珩舟,你長得真好看,這麼近看也好看。”
她身上沾染着不知道哪顆花樹上的香氣,若有似無,卻直入肺腑。
他手一抖,棋子險些落錯,終還是穩穩落下,不曾作答。
倘若她懂得半分棋意,便該知曉,自她落下那一瞬,這盤棋早已亂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