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險峻,崎岖難行,策馬行了一段路後,路漸漸模糊。與其說是山道,更像是荊棘窟裡前行。
屋漏偏逢連夜雨,蘭珩舟縱馬前行片刻,竟然烏雲蔽月,緊接着便下起了細如絲的雨,漸漸化作了豆大的雨點,急促砸落下來。
手腕早已麻痹,幾乎沒有力氣握住缰繩,他隻能強撐着往前而去。衣衫都緊黏在身上,四周漆黑加上雨幕,根本看不清半點前路。
馬匹踩滑了一步,失去了平衡,險些撲倒。
蘭珩舟拼盡全力穩住了缰繩,才勉強沒有被連帶着摔下去。身後昏迷不醒的蕭玄因失衡側了身,蘭珩舟下意識地反手一托,想要穩住他。
蕭玄體重如山壓來,沉沉落在了他那條傷臂上。劇痛瞬間襲來,但蘭珩舟強忍着托住了他,緊拽着缰繩,竭力穩住自己。但随之而來的是一股巨大的滑力,連人帶馬一同向山下傾斜。
生死一瞬,蘭珩舟來不及多想,咬牙一扯,将蕭玄猛地扣進懷中。劇烈的翻滾和沖擊讓他幾乎失去意識,強忍着睜開眼,拼盡全力抓住旁邊的一根樹幹。
“嘎吱”——
筋骨撕裂般的劇痛随之而來,包紮好的傷口瞬間被撕開,血水與雨水交織,順着手腕蜿蜒而下。
樹幹在他手中劇烈搖晃,似乎随時都會從根部被拔起。泥土與碎石飛濺四散,峭壁仿佛在一瞬間張開了巨口。
而蕭玄仍閉着眼,面龐蒼白,毫無知覺。
蘭珩舟目光落在他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掙紮。那種壓抑的沉重、無法遏制的酸澀感再一次湧上心頭,撕扯着他的理智。
隻要他放手……
陸瑤找到他們時,蘭珩舟一身泥濘,倦容滿面,依靠在樹旁坐着。蕭玄躺在他懷裡,面色如紙,毫無生氣。
她沖了過來,幾乎是撲到蕭玄面前,顫抖着伸手去觸摸他的鼻息。片刻後,她的手微微放松,低頭細細撫摸着他冰冷的臉,眼淚模糊了視線:“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這一刻,她整個人都似乎跟着那絲微弱的氣息,一點一點鮮活了起來。
而她眼裡,隻有他一人。
蘭珩舟沒有出聲,隻是沉默地看着她欣喜與淚水。他感到不知何時雨水已滴入眼中,澀澀得刺痛,胸腔也像進了水一般悶的發疼。
那痛,比任何外傷都來得劇烈,像是将一塊肉從胸口硬生生剜下,連着筋骨,鮮血淋漓,疼得幾乎無法喘息。
他低聲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陸瑤這才從失而複得中回過神來,急忙将蕭玄扶起,讓他依靠在自己肩膀上:“我剛已經放了信号箭,他們應該在路上了。”
蘭珩舟沒有再說話,目光落在她緊扣着蕭玄肩膀的手指上,不自覺地沿着他們依偎的姿态遊移到了向兩人額前的發絲,那兩縷雨水浸透的發絲,緊緊纏繞在一起。
陸瑤見他臉色愈加難看,心中不由一緊,想起了他的手傷,擔心道:“你沒事吧?”
蘭珩舟側過臉,聲音無波:“沒事。”
他屈起一條腿,掩住那隻仍在滲血的手。不僅為遮掩傷口,更像是在無聲地向自己求得一絲支撐。
陸瑤感受着懷中蕭玄的心跳,卻不由自主地望向蘭珩舟,心髒卻在那一瞬間猛地抽痛。她低下頭,沉默許久,終于才緩緩開口,認認真真地道:“謝謝你。”
她說得很真誠。
偏偏是那份真誠、那份客套、那份疏離,将蘭珩舟最後一絲僥幸都殺得片甲不留。
一句話,便将他們之間的關系劃開了泾渭分明。他所有的付出,都在這一刻化為虛無,消散殆盡了。
她,再一次成了那位“蕭夫人”。
蘭珩舟沒有開口,望着雨幕,心底空洞無物,整個人都如墜冰窟。還能再說些什麼,再做些什麼呢?
或者說,從蕭玄出現在戰場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明白,無論他再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山林深處,陳臨的呼喊聲打破了雨幕中的沉寂。
“在這!”陸瑤應聲回應,想要起身接應,卻仍然無法将蕭玄放下。
蘭珩舟緩緩起身,簡單動作,卻似抽空了全身力氣,低聲道:“你留在這裡,我去接應。”
話音未落,他便不待她回應,徑自向前走去,背影決絕。
陸瑤愣了愣,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心頭莫名一緊,仿佛落不到實處。她欲開口,卻終究沒有說出什麼,隻是看着他漸行漸遠。
片刻後,終于等到陳臨一行人趕到,幫她小心翼翼地将蕭玄架起。
“蘭珩舟呢?”陸瑤忍不住問。
陳臨道:“已經先走了。”
陸瑤點了點頭,心中不自覺地松了口氣。的确,蘭珩舟傷勢不輕,他應該盡快回營處理傷口,免得耽誤了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