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秒,說曹操曹操就到。
事情的發展太過戲劇性,魏遲來不及思考,持續驚訝中。
“誰找我呢?”
她循聲回頭,隻見謝慎——沒錯,是謝慎,穿着官服的謝慎,徐徐走來,停在她身旁,朝她笑了笑,“太子妃娘娘,好久不見。”
然而趙燧沒給魏遲說話的機會,又摔了一個茶杯在她面前,怒道:“她不再是太子妃!”
謝慎蹙眉望過去,眸中滿是驚訝,“三殿下為何這樣說?就算……就算之前太子妃的确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殿下的事,可事情已經過去,而且殿下難道就連控制住一個弱女子的能力都沒有嗎?若連這樣的魄力也沒有,那殿下也不配做這皇位的繼承人!”
趙燧勃然大怒:“你什麼意思?謝慎,你隻是一個東宮裡的小官員而已,怎敢妄論陛下的旨意?這太子是皇帝親自封的,怎麼也輪不到你來說!”
“臣隻是覺得太子妃罪不至此!”
“放肆!”
趙燧拍桌,而謝慎手一揚,頭上的烏紗帽被揮落,掉在地上,揚起灰塵。
魏遲微微擡頭,望見趙燧眼中的驚訝再不似假裝。
趙燧有些愣:“……你……”
謝慎隻一笑:“既然皇權如此,朝廷如此,這般不如人意,那草民不配。便隻當這風,自在萬裡,無拘無束,何不美好?”
“……”趙燧嘴唇一張一合,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他不明白,明明說好的,演一場戲,幫那無能的弟弟擺脫這份孽緣,為何最後竟是丢了個臣子。
他是不是做錯了事?
他果真不适合當什麼王爺,不适合處理這種事啊。
還是算盤真誠。
魏遲沒問出其他的什麼,就被謝慎拉走了。
趙燧的演技很拙劣。
謝慎不一樣,倒像是享受其中。
“謝謝你……你們幫我。”魏遲思忖了一會,說出這句話。
謝慎拉着她的手腕行走,手沒有要松開的意思,聽了這話,輕笑一聲,回頭看她,因取下烏紗帽而掉落的碎發随風而動。
“謝什麼?我想這樣做,便做了。總之我也開心。”他頓了頓,眼眸挪回前方,語氣淡了些,笑容卻不變,“其實,是太子殿下先找到我的,他說,可保我離去後家族無憂。”
魏遲腳步一頓,沒跟上他。
他也還是沒松手,隻停下,回身,“怎麼了?”
魏遲嘴唇動了動,問他:“殿下在哪?”
謝慎深吸口氣,反問:“你要見他?”
“嗯。”魏遲堅定點頭,“謝慎,你知道王譽在哪,是嗎?你們去殺崔辰了,是嗎?”
謝慎笑容一僵。
魏遲隻輕輕說着話,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不想知道答案,不想知道崔辰究竟死沒死,甚至,王譽在哪我也不在意。我現在隻想與太子殿下見一面,面對面,哪怕一句話都不能說。僅此而已。”
話說完了,魏遲緊緊盯着對方,迫切又耐心等待着答案。
謝慎的手漸漸松了,從她的手腕上滑落下去,似是喃喃自語,卻又不像,總之魏遲聽得清清楚楚,他問:“非要見他不可嗎?”
魏遲再次點頭:“嗯。”
“可我怕你再被抓回去。”
“那就拜托謝大俠,護我一程。”
謝慎眼眸松動。
他還是呢喃,眼睫垂了下去,陰影遮蓋雙眸,“非見不可嗎……”
魏遲以沉默回應,她知道謝慎是不想她去見趙楚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覺得。謝慎執意不肯的話,她再多說什麼都無用,她沒有其他選擇——若真見不到,那死一次吧。
這世界是崩塌還是重置,這所有人的命運是怎樣走向,甚至一直執着的回家,她忽然都不在乎了。
此時此刻,她隻想見趙楚一面。
“好。”然而謝慎同意了,“我護你去見他。”
“不止一程。”
魏遲心裡的石頭轟然落下。
她忽然發覺,自己竟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明明她答應過宋池,會好好完成任務的,明明這裡還有那麼多好的人,那麼多與她有着羁絆的人。
她卻隻因為自己貿然的情感。
不顧所有人的性命。
若謝慎沒答應,她真的會那麼做嗎?
她也不知道。
魏遲深深歎出口氣,“……謝大俠,謝謝你。”
謝慎愣怔許久。
方才牽強一笑,開口回她:“那,走吧,我帶你走。”
說着,謝慎重新拉上她手腕。她沒有掙脫,順從跟着謝慎走,謝慎走得越來越快,走到後來,她時而踉跄,差點跟不上,卻隻是看着謝慎的背影,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
總之是宋池自己的桃花,她不想管。
她走之後,讓宋池自己處理去吧。
魏遲不知道謝慎會将她帶去哪,因為如果是要去趙楚居所,走的不該是這條路,但魏遲沒立即發問。
直到謝慎停在了自己馬前,魏遲才問:“很遠?”
謝慎沉默了一陣。
許久之後,他微微歎氣,卻又笑得輕松,道:“娘娘一出事,陛下就知道了,昨夜,殿下就已經不在這裡,南星也不在。”
“昨夜……”
魏遲微微蹙眉。
昨夜,南星剛與她說了話的。
魏遲忽然有一種想法,有些事,不是南星想告訴她,而是趙楚。趙楚想讓她知道那些,于是抛出枝丫,如果她願意,便可以攀上枝丫,真正的相識。
魏遲想,她願意。
即便她馬上就要走了,但她仍然想知道,知道他的所有過去,所有……不止美好,還有不堪。
她沒有再多說,去牽了自己的馬,沒跟任何人告别,跟着謝慎一起往南方走。
一路不算順利,大漠風沙将二人衣衫刮破,臉上也有些細小的刮痕。謝慎的官袍破破爛爛,她的衣裳也被她嫌麻煩,撕了一半布料去,謝慎笑了她許久,說她稀奇古怪,是個怪人。
她不以為意,沒放在心上。
夜晚,他們一起躺在沙漠上,天為被地為席,謝慎調笑說:“太子妃也是與我同床共枕了。”
魏遲沒回他,閉上了眼。
謝慎亦沒看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嘀嘀咕咕:“唉……也不知道殿下是否已經回京,會不會跟陛下吵架……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都還在這裡,殿下這次,真的要一個人應付了。”
等了會,對方依舊沉默。
謝慎一翻身,側着身子,手臂撐起來直直望着她,問:“你不是打算在大漠開食肆嗎?就這麼走了?不開了?”
魏遲依舊閉着雙眼,回答:“你不是說了,三皇子殿下還在嗎?他都放我走了,食肆嘛,他也一定會管的。”
“這麼确定他會管你的事啊?”謝慎的語氣怪怪的,“你跟他,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魏遲眉頭松了松,想起從前與他們一起開食肆的日子,笑了笑說:“一直都還不錯的啊。況且,這不隻是我的事,也算是他的事了。”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聊了會,再淺睡了一個時辰,又開始趕路。
各自騎着馬,一路奔忙,路過了晉陽也沒有停歇,魏遲想過要不要去軍營看看,但宋池說不用了,宋池說,她就這最後一次機會,便讓她追罷了。
也說,早點認識趙楚的真面目是好的,于是不阻止。
魏遲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她隻是覺得,自己不會僅僅聽幾句話,就對他人口中“機關算盡”的趙楚厭惡了,她知道時局這樣,沒人會真的心若白紙。
哪怕道聽途說了些什麼。
一路去京都,魏遲聽到了許多。
他們說,太子殿下在回京後的第一個早朝上,當着所有朝臣的面怼了皇帝,與皇帝大吵一架,簡直是大逆不道。
又說,皇帝早就查出東宮有私自養兵的嫌疑,東宮所有人都被軟禁在了東宮内,失蹤的廣美公主也被通緝。
已然這樣,還有什麼解局之法?
夜裡,她問守着她的謝慎:“殿下這樣做,你覺得如何?”
謝慎唇角一勾:“做得好。”
月光照在他身上,而臉轉過來對着她,是暗面,但能清晰看見那雙眼底的狂與傲。
“殿下啊,終于是開竅了。”
“謝慎,陛下早就戒備東宮了,是嗎?”魏遲問。
謝慎猶豫片刻,還是點頭。
“刺殺趙楚,也是陛下默許的。”
“……嗯。”
頓了頓,謝慎又補了句:“總是父子,刺殺一事陛下縱然縱容,但崔辰,并不是陛下的人。”
魏遲起身望着他,帶着希冀望向他,“是趙蘊常,對嗎?陛下與他兄弟情深,東宮的異常他必然也知道,他本就看不慣趙楚做太子,于是,便招攬了想出名又沒那麼出名的崔辰,來刺殺趙楚。”
謝慎笑看她:“嗯。這不是什麼難猜的事,隻是每一個人都在試探殿下,不願揭露真相。”
“你們呢?”魏遲輕輕開口,“你們對殿下呢?”
謝慎沒有說話,斂去笑意,轉頭去看窗外夜色。
見他不回答,魏遲咬牙追問:“你恨崔辰嗎?崔辰現在,還活着嗎?”
問不到答案。
謝慎隻說:“你不需要知道了,已經結束了。都結束了。”
魏遲想追問,但宋池也忽然開口:“這些事情本就與你無關的魏遲,知道的越多對你自己越不好,你辦好了食肆,這就已經很厲害了。”
魏遲有些遺憾:“也是,畢竟我都要走了。”
宋池沒回話。
到達京都已經是五天後了,緊趕慢趕,也算是在東宮出事之前趕到——
傳言,陛下已經派兵将東宮圍了起來,太子好幾天沒上朝了,不過王爺們也還沒什麼動靜,隻有個三皇子殿下據說已經帶着蘇醒的皇後在回來路上了。
牽着馬走在街上,還沒去處,謝慎第一時間提議:“去找大殿下吧。”
趙柊?
好吧。
趙柊是大皇子,也是唯一一個有官職的皇子,而這也是他的“小迷弟們”都覺得他還有機會當上太子的原因,所以處處針對趙楚,甚至現在趙楚陷入危機了,也毫不作為。
可趙柊卻還是關心趙楚的,哪怕被罰跪好幾日的早朝,也還是一直為趙楚求情,這點在京都稍一打聽就能打聽到。
所以謝慎說去找趙柊,魏遲并沒有拒絕。
隻不過……
“大殿下不會待見我吧?”站在趙柊府前,魏遲猶疑着問了一句。
謝慎撓撓腦袋,一擺手,“沒事,我在呢——”
話還沒說完。
面前朱紅色的大門忽然被打開,有兩人談笑着走出來。
一個是趙柊,一個是蕭騰。
蕭騰最先看到他們,不顧身邊那人驟然變化的神色迎上來。
“魏老闆來了啊,我侄兒在那表現怎麼樣?我可是廢了老大勁說服他過去的,他啊一心就知道做官。”
魏遲輕輕一笑:“蕭大人怎麼說服的?”
蕭騰擺擺手:“他那孩子還有些固執的,死活不肯。我就同他說,現今邊境正在打仗,你去了,若能見到那邊的将領什麼的,憑你的口才,勸和不是問題吧?他向來心疼百姓不喜歡戰亂,我又是他叔,他自然不懷疑了,答應了。”
此時趙柊正好走過來,規規矩矩行了禮,沒流露出其他的情緒,“謝少師,如此風塵仆仆趕來有何要事?”
謝慎滿身的灰塵泥土,發絲也有些淩亂,實在不難看出趕路的痕迹。
他也沒拐彎抹角,直說道:“我們想見太子殿下,不知現在……東宮情況如何?還麻煩大殿下告知。”
趙柊笑笑,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反問:“憑何告訴你……們?”
謝慎随即走上前去,與趙柊低語了幾句。
趙柊微愣,而後變了态度,将他們二人請了進去,蕭騰說着“無聊也是無聊”,跟着魏遲一起又進了府裡,直到跟着趙柊快要走進屋,蕭騰複又開口,對魏遲說:“對了魏老闆,陛下對你的食肆一直關注,特地叫我給封信你,不如我們就不跟着了?”
趙柊腳步停頓,側身道:“也好,你放心,我會讓你見到他,不過隻能遠遠一面……你們在這院中随便轉轉就行。”
魏遲聽了他的話,心髒忽然像是漏了一拍,“真的嗎?”
明明方才态度還……
怎麼轉變這麼快?
謝慎到底同他說了什麼?
趙柊點頭回應:“真的。”
魏遲将信将疑,有些猶豫。
見此,謝慎轉身朝她走了幾步,輕輕拍了拍肩,聲色竟前所未有般溫和:“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朝廷的人了,此事是我與他之間的私人交易,你啊,不用管。對了——”
說着,謝慎又從胸口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這是什麼?”魏遲接過,見信封上什麼署名都沒有。
謝慎低笑。魏遲擡眸盯着,心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傻。
“我給你的啊。”謝慎說。
魏遲不解:“是正經事嗎……?”
謝慎似乎被她哽了一下,有些無奈:“你将它收好,等宮中的事情結束了,王譽回來了,就可以拆開。”
所以,是正經事嗎?
魏遲不明所以。
但還是點了頭應下:“好。”
趙柊和謝慎二人進了房,魏遲則與蕭騰一起在院子裡走走停停,說的無非是食肆、邊境戰況。
“我一直聽聞您侄兒名聲,雖平日裡沉默寡言,但辦公時口才極好,又才思敏捷,之前便一直想着,若哪一天我厭倦了,不在了,我的食肆該怎麼辦,這下有您侄兒在,我也就不擔心了。”
“魏老闆怎麼說的像訣别?”蕭騰眉眼彎彎看着她,“真的不要太子殿下了嗎?他啊雖然不算大好人,但在我眼裡,始終是個好孩子的。”
魏遲垂眸淺笑,想起與趙楚相處的點點滴滴,“嗯,我都知道。他不壞。”
蕭騰眉頭一松,轉眸看向前方,“可——我若說太子五日後便要發起宮變,魏老闆可還會這樣覺得?”
“……”
她說不出來有苦衷之類的話,即便她早已有心理準備,聽到這些,她也還是心中震顫。
畢竟他面前的太子殿下,毫無破綻。
二人都默契停下了腳步。
蕭騰注視着她,在等着什麼似的。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張了張嘴,隻是幹澀地說了句:“挺好的。”
蕭騰被她逗笑:“如何個好法?”
魏遲低着腦袋沒有回話。
蕭騰便慢悠悠繼續說:“缙朝得位不正,這是衆所周知的事,當年先皇帶着宋卿殺亂了朝廷,而後花了整整十年才平定這帶來的亂局,這還是基于他們有足夠能力又剛好人才輩出的情況下。此番殿下卻隻是被逼的無奈之舉,所帶來的東西,是無法預估的。”
氣氛沉靜,隻有鳥叫聲偶爾傳來。
魏遲垂眸,望着地上的螞蟻。
她在思考什麼?
她還能思考什麼?
“——可這事,是蕭大人同意的,不是嗎?”魏遲蓦然擡頭,對上蕭騰的雙眼,“況且,蕭大人認為我一個要走的人,會在意他是不是被迫,又或者國情命運嗎?”
蕭騰眼眸微張,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有些愣怔。
“宮變……宮變。這樣的事,能被大人這樣輕描淡寫說出來,那便是事情已經是走投無路的局面了。”
“我改變不了什麼,宋家早已被陛下趕走,更沒有能力再去插足朝廷的事。”
說到這,魏遲頓了頓,許久後,才輕輕的,再次開口。
“換言之,皇帝是誰,我宋家從來不在乎,隻要國土還在,這帝王将相誰勝誰負,都無關緊要。若到緊要關頭——”再擡眸,那眼中寒芒畢露,語氣驟然淩厲,“宋家,亦可代之。”
蕭騰望着面前忽然像變了模樣的女子,狹長的鳳眸眯了眯,繼而莞爾笑道:“是啊,宋家從來就不是安分的,骨子裡的叛臣,也就靠着些虛無的信念支撐到現在。但宋小姐不愧是此代豪傑,如此直言不諱,有魄力。”
“謝誇獎。”
自從第一次那荒唐的成婚失敗後,宋池就很少強行占回身體了。
這是第一次在她沒同意的情況下進行。
“你你你先打聲招呼啊!”魏遲在星子空間内團團轉,“你知不知道一個怕鼠的人突然面前出現屏幕映照出自己鼠的樣子是怎樣的崩潰!!!”
宋池在與蕭騰的對話中抽出空回她:“這個蕭騰不簡單,你應付不來,我應付完了他就把身體再給你用。”
魏遲頓了頓,說話的語氣稍顯委屈:“宋池,我有點好奇了。”
“……嗯?”
“這裡的一切……”
星子空間内,一隻小倉鼠淚眼花花,“我想知道我的大漠食會怎麼樣,想知道大漠與我們的争鬥,究竟會不會因為蕭離而改變,也想知道他……往後如何……可我、我也想家。”
宋池沒有回。
她與蕭騰談了許多,說世情,說戰事,也說東宮局勢。
蕭騰全程笑着,言語輕松,宋池問他:“太子此舉,勢在必得嗎?”
他也隻道:“秘密。”
聽着二人交談,魏遲想了許多,想到消失的廣美,想到去而複返的南星,想到忽然轉變态度的陳玉傷,想到在這裡經曆的許多許多,她不曾關注、不曾思考的東西。
她想。
是啊,勢在必得。
是夜,趙柊給他們在府外安排了兩間房住着。在趙柊離去之前,魏遲問:“何時能見到他?”
趙柊望着她。
那眼神,魏遲看不清明。
隻看他嘴唇嗡動,回答:“待我先解除東宮的危機。”
魏遲知道東宮現在形勢緊急,她混進去不容易,但她隻怕時間拖得越長,她越不舍得,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麼心理,斟酌一會後,她問:“大殿下,就沒有想到去做東宮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