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雲度六歲之前,都是在湯谷跟着他娘生活的。
那時候他還不叫殷雲度,叫鳳彌,是隐世不出的鳳凰一族族長的獨子。
自他記事起,湯谷底下,白桐林外,每隔幾日就會有一個男人來尋釁滋事。
他娘是個脾氣很壞的大美人,每次被挑釁都會應戰,然後把那個男人打得滿地亂爬。
那時候他看不明白,明明打不過他娘,這人為什麼還要來找揍。
同樣也看不明白,他娘雖然脾氣不好,但平日裡脾性是最疏懶不過,為什麼每次都會親自應戰。
他娘脾氣壞,那男人脾氣也不好。人快被打死了,嘴巴卻沒死,還會強吻别人,可怕的很。
那人親完還不夠,嘴上還要犯賤:“怎麼下手這麼狠?鳳珏,你要謀殺親夫啊。”
然後他娘下手更狠了。
至于他為什麼能圍觀全程……
他娘有個法器,名叫玉骨傘。每次這倆人打架,他娘就随便找棵白桐樹把傘倒挂在那裡,然後把他扔上去,并咬牙切齒叮囑他:“千萬記清楚這張臉!這是你親爹,等我養不起你了你就去跟他讨生活,給我吃窮他!吃垮他!”
他爹他娘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并且看起來關系很差的樣子,每次見面就是打架,他有時候都在懷疑自己到底是怎麼被生出來的。
六歲多的小孩,貓嫌狗憎的年紀。他被他娘以他是右腳先邁進寝殿,違背了先左後右的規則為由頭,毫不留情一腳踢出了湯谷。
來找事的殷桓沒等到來應戰的人,反而從天而降了個六歲大的兒子。
那幾年殷桓還有幾分的……活潑。
他喜氣洋洋的接受了自己突然多出來了個兒子的事實,并非常熱情的跟他交流心得感受。
殷桓說:“我當年是因為左腳先邁出了門,然後他就叫我再也不要進他的門了……你又是因為什麼被趕出來的?”
他回答說:“我是因為右腳先邁進寝殿……”
父子倆同病相憐,然後抱頭痛哭。
殷桓偶爾會喝酒,某次喝多了在酒後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叫殷雲度。
“殷雲度雨疏桐落,明月生涼寶扇閑……”殷桓念念叨叨的塞給了他一把玉白的折扇:“寶扇……閑……沒用了,送你了。”
這個名字出自哪首詞,細想一下不難想到。隻是比起他名字的出處,更值得在意的是這詞的最後兩句。
吳鴻好為傳歸信,楊柳阊門屋數間。
他爹想給誰傳信,在思念誰,可想而知。
殷桓一邊看他,一邊樂呵呵笑:“長得和鳳珏小時候真像,一點都不像我……”
然後他笑着笑着,突然就不笑了:“一點都不像我……”
他發酒瘋大哭起來:“我和個男人哪來的孩子啊……我不活了……”
嚎完,他不知道犯了什麼瘋病,拉開窗子跳了下去,然後一頭紮進了酒樓後的灌木叢裡。
因為他穿的太綠,在夜裡幾乎與草木同色,跟來的兩個徒弟撈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人。
淩朔忍不住嘟囔:“師尊你穿這麼綠做什麼……”
殷桓喝的爛醉:“綠?綠點好啊,我看我就挺綠的……”
謝見隐看不下去,跟淩朔一左一右架着醉鬼回去:“師尊,大庭廣衆的……”
殷桓根本不在意:“大庭廣衆怎麼了,有誰認識我,誰要管他們,我被綠了,還要幫他養孩子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謝見隐跟淩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頭都不敢擡。
殷雲度在北茫宗的雞飛狗跳中長大,然後離開宗門四處遊曆。
殷桓雖然給他起了個新名字,但他在外還是叫鳳彌,用的身份依舊是鳳凰一族族長獨子。
無他,這個身份更神秘,更有格調。
他十二歲築基大圓滿,十五歲金丹,十八歲半步元嬰。
這個修為放在小門派做個挂名長老都綽綽有餘了,可他那時才未及弱冠。
他參與了難以計數的除妖驅魔法事并在仙盟所設的甄英會上奪得魁首,從此一舉成名。
旁人幾百年才走完的路,他十幾年就走完了。
“風流蘊藉”“天縱奇才”等贊譽全都落到了他頭上。一時間他成了修真界新秀裡炙手可熱的少年英傑。
許多門派争相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一一拒絕。比起加入什麼宗門受門派規則約束,他還是更喜歡獨自遊曆,然後偶爾回北茫宗栖身落腳。
随着年紀漸長,他的容貌也與殷桓顯出了幾分相似。
每每見面,都能看到殷桓一邊看他的臉,一邊摸自己腦袋,然後喃喃自語:“好像也不是很綠……”
除了回北茫宗,他偶爾也回湯谷看他娘。
不過他已經不能進湯谷了,隻能在湯谷外的白桐林跟他娘見面。
湯谷臨近東海,海邊有兩棵巨樹。
巨樹長得并不筆直挺拔,而是扭曲着死死糾纏在一起,不斷向外延伸,直往天的另一端去。
殷雲度看得出神,問鳳珏:“娘,那是什麼樹啊。我小時候問過你許多次,你從沒跟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