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站起來一會兒,左肩膀又在隐隐作痛。
紐貝推開從小雅離開後再沒動過的餐盤,垂着頭喝了兩口水,步伐一轉,回到了房間裡另一邊靠西牆的墊子上。
墊子是教管所統一分發的,用作非完人的床。雖然比不上在以前用過的墊子,但總比直接睡在地上好。
紐貝昨夜是在墊子上入睡的。
但誰知昨夜忽然飄了幾滴細雨,對大多數人來說都不一定會被察覺的薄薄雨絲,立刻成了讓他痛苦的導火索。
他醒來時,左肩的舊傷口裡仿佛有無數隻螞蟻在爬,步調統一,翻來覆去,又酸又麻時不時刺痛一下,讓他不得安甯。
不得已,紐貝拖着腿站起身,在屋子裡靠着牆撐起身子走起路來。
在這幾步就能繞完的小房間裡,一圈又一圈。
這是他過去常用的方法,靈缇不是個具備耐力的犬類,雖然爆發力很強,但長時間的運動會使疲憊感倍增。
當困倦和疲憊壓過肩膀上痛苦的那一刻,紐貝蜷縮着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被聲音叫醒。
今天的工作人員似乎在他房間裡待得有些久,還試着和他講話。
那張臉他沒有見過,想來是新來的孩子,不然怎麼會試着和他講話,紐貝在墊子上閉眼眯了一小會兒,模模糊糊睡着了。
“有這樣一位年輕的教授,他不僅擁有紮實的法律知識基礎,更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不懈的改革精神,赢得了業界的廣泛認可和尊重。
他的教學不僅傳授知識,更激發了無數學子對法律的熱愛與追求。在法律實務中,他雖少出席法庭,卻在幕後以法律顧問和策略規劃者的身份……”
“啧啧,外界對你這評價還真是高。”
同為學校教授的甘睿今日正好得空,自願作為一日司機上崗。大大咧咧把胳膊架在車窗邊沿上,和平日裡學校裡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些不知聽過幾遍的溢美之辭讓他不禁咂咂嘴,同樣當教授怎麼有人就能這麼世人皆知,甘睿目光投向後視鏡裡那個無動于衷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汽車的後座上,窗外的街景如同流動的畫卷,在他視線中一閃而過。
如同古希臘雕塑般鋒利的五官,高挺鼻梁下一抹薄唇微微抿着,透着嚴肅。濃密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眸專注地審視着手中的文件。
深黑色的頭發打了發蠟規整地收束在男人後腦,幾縷發絲随意地垂落在額前。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領帶嚴絲合縫系住領口,襯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結實的手臂。
他手指輕輕滑過紙張,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看上去是好相處的人,明明隻是安靜待着,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讓人無端生出些緊張。
“這麼誇你都沒點反應,真無趣。你怎麼不像招待别人一樣,對我假笑兩下。”
甘睿略一撇嘴,收回視線。撐頭的左手撫上方向盤,空出的右手一按,剛剛還激昂的廣播立馬切換成了婉轉流暢的歌曲。
又過了兩個紅燈,甘睿換了個姿勢,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
“不是我說,宋青柏,宋大教授,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看了這麼多也沒有你滿意的?”
對方從頭到尾一直緊皺的眉頭顯然預示着對手裡這批人選的不滿意。
“按照我們的需求,至少身體健康,沒犯過重大錯誤。這可都是我一個一個過去看的,符合你要求的都在這了。”
“找個合作夥伴而已,又不是相親,至于這麼挑剔嗎……”
甘睿顯然理解不了宋青柏在這件事上的小心謹慎,“我看那頭鹿就不錯,長得也還行,食草動物也溫順些。”
這麼說着,甘睿趁着紅燈就要轉身伸出手去拿宋青柏手裡的一沓資料。
宋青柏換了個姿勢,躲過甘睿的動作把手裡的資料扔在身側的座椅上,“專心開車。在見面之前,這些資料的參考價值并不大。”
男人的語氣不算嚴肅,面對甘睿的堪稱質問的話也反應平平。
“你這麼多房産,随便分一個不就好了。這一摞都沒你順眼的?”
宋青柏皺眉,對甘睿嘴裡所謂的“随便分一個”不置可否,但輕微上揚的眉尾還是暴露了他的情緒。若是真的像甘睿說的那般随便好應付,他現在也不會坐在去往教管所的車上。
要從一群犯錯的非完人中挑一隻和自己一起住……
宋青柏嘴角微微掀起,那張向來溫和的臉無聲冷笑一瞬。
那群固執守舊的頑固派真會給他找事做。
新曆217年,一封關于非完人之間的家書被推到大衆面前。
“……我的靈魂被禁锢、自由被剝奪,理所應當的壓迫仿佛大山般壓垮了我的脊梁。我們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誰能告訴他們,告訴那些高高在上的完人,我們是生命,我們擁有權利,我們活着、存在着……”
那是完人第一次聽到曾經他們未曾在意的群體的聲音,由此,政治議題中誕生出了一個直到現在還存在巨大争議的問題。
非完人,究竟該不該和完人享受平等的權利。
作為争端當中的既得利益者,完人大多數站在了反對的天平上,成為固守特權的頑固派。
使得支持平權的完人越發特殊,越容易受到既得利益者的攻擊。
甘睿回頭看了眼宋青柏臉上不算明朗的表情,略一猶豫還是張開口:“校長也是沒辦法,最近輿論有多嚴重你也知道的。”
甘睿歎了口氣,想起前幾日的網絡熱搜。
#宋青柏非完人#
#平權放在嘴邊就像内褲外穿#
翻來覆去暗指宋青柏平權目的不純,清浦大學校長也是看在社會輿論上才私下同宋青柏商量關于收養非完人一事。
灰藍色的門頭出現在視野之中,在“清浦市非完人教管所”完整刺入眼簾的那一刻,宋青柏脖子上的青筋仿佛蠕蟲般猛地抖動兩下。
門口站着兩個人,甘睿見過的管理員先生和一個面生的女生,女生穿着帶有教管所刺繡的圍裙,落後管理員先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