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常常心疼她太早懂事、太想讨好,可也暗暗自得于她那份天真熱烈的小女孩心思,全都給了自己。
如今她說她以後都不打算回去了,其實他想的也是,不回去也好,向前看,對她來說,才是正确的選擇。
這些日子,看她工作專注投入、為人自信獨立,的确是很優秀的樣子,可他又隐隐有種感覺,她不對勁。
回憶尚存餘溫,可她卻像變了個人。
程故舟帶着反複琢磨的心事回到酒店,敲響了馮薇女士的房門。
一進屋,牛油火鍋殘存的辣味還在屋裡飄蕩,馮薇女士的筆記本電腦已經在辦公桌上進入“工作”狀态了。
“馮女士,可否給點時間?和我簡單聊兩句?”程故舟坐在馮薇辦公桌旁的沙發上,一本正經的發出邀請。
“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媽’……”馮薇接話,點着鼠标的手沒停下。
“媽,我和幸予的事,您再從中亂傳話,今後就别從我這要錢了。”
鼠标的“科哒科哒”聲終于停了。
馮薇不滿又心虛地回:“故舟,你這叫什麼話?什麼叫亂傳話?”
程故舟目不轉睛地盯着馮薇,沒說話。
“哎呀,我知道了!我這還不是……”
“争辯是與不是,意義不大。從現在開始,無論和誰聊天,您嘴裡就再别出現“陳幸予”這三個字了,好吧?”程故舟的語氣,分明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好好好,我知道了!”馮薇把鼠标一推,不情不願地答應。
“您不是一直想去海城玩一圈嗎,機票、酒店和專車都給您定好了,明天一早車子到酒店接您,直接送您去機場,到了那好好散散心,心裡不用裝那麼多事,帶着海島的愉快回憶回家就行了,您說是吧?”程故舟雖然語氣沒有多恭敬,但他知道這些話,說了一定管用。
馮薇立刻陰轉晴,“你都安排好啦!哎呀還得是我兒子,知道惦記你老媽!行,不早了,我也不跟他們打麻将了,我今兒得早睡。”說完,馮薇收了電腦,催着程故舟離開了。
程故舟回到住處之後,一個人靠在沙發上發呆,他細細回憶着馮薇女士告訴他的,陳幸予今天采購的那些東西:除了不少零食、還有小孩子用的尿不濕、紙巾、兒童擦臉的膚護霜、學生文具……
“兒童福利院嗎……”他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
……
第二天上午,程故舟果真在成江市兒童福利院看見了陳幸予,他用不出所料的笑,回應她的滿臉吃驚。
“小呂,去幫陳經理把東西搬進來。”程故舟嘴上吩咐,視線卻沒離開陳幸予。
小呂笑着跑到陳幸予的後備箱,手腳麻利地開始幫忙。此時已經石化的陳幸予被小呂的熱情召回了神,她眼睛都趕不上小呂的手,連聲說着謝謝。
随着小呂把最後一箱酸奶搬下車,陳幸予也跟着來到了兒童福利院的門口。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一如既往的熱情,陳幸予把雪花酥的食材照片發給工作人員,再次詢問可不可以給孩子吃,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她經過程故舟身邊,微微點了點頭,直接跟随着工作人員進了福利院的辦公室。
物資登記完成後,她來到了活動區。
“雪花酥姐姐!”
一個白淨胖乎的小男孩,一見陳幸予,就把眼睛笑成一條縫,一路小跑着朝她撲了過來。
“好久不見,小嘟嘟。”
陳幸予蹲下來抱了抱他,幫他拍了拍一側衣袖上蹭的灰,順帶把另一側空袖管裡面的秋衣也抻順了。
“姐姐我好想你呀!你最近很忙很辛苦吧!”
陳幸予看小嘟嘟天真又懂事的樣子,也笑得舒心,“是的,最近很忙很辛苦!可是一見到小嘟嘟你,我就覺得好多啦!”
“姐姐,你帶雪花酥來了嗎?”小嘟嘟迫不及待想要進入正題了。
“帶了哦,不過這次帶的不多,而且吳老師說你們要注意保護牙齒,不能總吃甜食!”
“姐姐,沒事你做的雪花酥不甜,好多堅果,特别健康。”
“哈哈,我就當你是誇我啦!”
陳幸予被小嘟嘟哄得心花怒放,連忙把昨天熬夜做出來的雪花酥從大包裡拿了出來。
她讓孩子們排好隊,把福利社的工作人員也請了過來,給每個孩子都分了一小袋以後,她把剩下交給了工作人員保管。
小嘟嘟領到糖後,又把小袋子在陳幸予眼前舉得高高的,陳幸予知道,這是小嘟嘟想要讓她幫忙打開。
陳幸予微笑着把袋子接過來,拿出一顆,放進了小嘟嘟的嘴裡。
之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嘟嘟,是因為這孩子吃東西的時候特别可愛,粉嫩的臉頰一鼓一鼓,紅紅的小嘴一嘟一嘟,一邊吃還一邊朝你飛過來得意的眼神。
看小嘟嘟吃得陶醉而又滿足,陳幸予心裡卻是溫暖而又難受。
這孩子因為意外沒了父母,他自己也少了一條胳膊,手術恢複過來以後就到了福利院。他平時總是笑呵呵的,可陳幸予也看到過好多次,大家都看書的時候,他坐在角落,用書本擋着,偷偷抹眼淚。
陳幸予一直不太會安慰人,看到小嘟嘟哭的時候,她常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時候,她甚至都沒有行動,隻是在不遠處看着這孩子哭完,然後等他自己緩過來的時候,她再上去詢問他要不要喝點水。
其實每次來兒童福利院,陳幸予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從來沒有聲張過自己在福利院做義工或是捐物資的事情,從沒發過一條相關的文字或是照片,并非是出于做好事不留名,而是她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她來福利院,并不是全然為了幫助别人。
即使别人看不見她内心的想法,她也不想以任何形式暴露自己的自私。
捐贈物資的活動時間有限,陳幸予很快就要和小嘟嘟告别,臨走前,她看見小嘟嘟眼圈紅了。
之前也有過小嘟嘟哭着不願意讓她走的情況,陳幸予都是再回去,做一個非常誇張的鬼臉,把他逗笑再走,可這次不知怎麼了,她自己眼圈也有些紅。
可她還是努力做出了一個滑稽的表情,小嘟嘟也努力笑笑,兩個人揮手說了再見。
陳幸予走出福利院,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車裡,她不想讓别人看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
等她擦幹了眼淚,準備開車走的時候,她發現程故舟正斜靠在她車前,如這冬日暖陽般沖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