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門裡,各修仙門派中但凡是有頭有臉,在修真界中叫得上名号的勢力都派人來到了碧波宗給林妙兒吊唁。
向來隻有師徒三人的碧波宗從沒有這般熱鬧過。人潮洶湧,絡繹不絕的仙者遞了拜貼要上山吊唁。
師姐弟三人面上已經看不出來前一天痛哭的模樣,面容肅穆,身着整齊的白衣,得體地在山門前接待來人。
每一個遞了拜帖的人進來時都沉痛着一張臉,在門口遇見接待的淮知,歎氣後又寬慰他,可待轉身後那些皮笑肉不笑的臉下都隐隐有種莫名的興奮跳動。
淮知似是不覺,隻是機械的彎腰回禮,收下拜帖,再為來人指引去處,隻是垂下的眼睛中偶有暗芒掠過。
碧波宗,花園角落。
若是此刻有人途徑此處,便會發現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被法力高深之人設置了一處隔音陣法。
透明的法罩之外,黃色的小蝴蝶悠然翩飛在花叢間,翅膀一閃一閃,像是眼睛在眨,四周靜谧而舒适。
蝴蝶煽動翅膀,幾個輕盈的震翅,就落在了法罩頂部。裡面的幾個白胡子老頭正熱火朝天,對罵得唾沫星子橫飛。
“碧波宗毗鄰我宗最近,這靈脈我們理應分七成!”
“七成?你個老不死的真是越活臉皮越厚了,若不是有我們幫忙你能獨自吞下碧波?你一人便想分七成那我們幹脆别合作了。”
“我是看你們宗門離的那麼遠這靈脈你們拿了也用不上!”
“你裝什麼!”
“實話罷了!”
“都别吵了!”一直沒說話的紫衣老頭眉頭緊皺,終于看不下去般喝止。
他左右看了看,聲音低又沉,“在這樣下去都别想分到什麼。”
他一錘定音,“平分。”
左邊的老頭不服氣,他出的人最多,“黃長老!”
右邊的老頭暗暗點頭,袖子下的手指豎起大拇指,“黃長老!”
左邊那老頭見兩人态度強硬也隻能同意,他搖搖頭,罷了,總比什麼也沒有好。
似是想起什麼,紫衣老頭掀起眼皮,問道:“确定青雲宗沒來人?”
“确定,聽說青雲宗那位有婚約的大公子似是想來,但被攔下來。”
而後他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青雲宗啊……”
其他二人嘴角勾了勾,鼻席中發出一聲冷嗤。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唏噓與嘲諷。
誰人不知這十年來碧波宗對青雲宗傾盡全宗之力的丹藥援助,幾乎是源源不絕的供給斷了碧波宗本就微薄的一絲生氣,若不是如此青雲怎麼能一躍成為仙宗之首,碧波這樣古老的宗門又落到如今這地步,讓他們也能來分食。
紫衣老頭揮手撤了隔音陣,三人正了正衣冠,強行壓下嘴角,耷拉着臉,分開,各朝三個方向而去了。
眼睛裡時不時跳動的精光,像是三隻對肥肉垂涎三尺的老豺狼。
黃色的小蝶失去支點,又撲閃着翅膀,來到拐角的假山後,落在一根纖長的手指上也。
姜應啼目光盯着指尖的蝴蝶,沒說話。
“這群老賤貨!”
一旁的粟欣目眦欲裂,攥緊了拳頭,憤然地看着三人離開了方向,難得罵了句粗口。
“青雲宗這幫小人怎敢!我們這麼多人一直在幫他們不就是為了……”
“不重要了,欣兒。”蝴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姜應啼的掌心,她慢慢地合上五指,擰成拳。
粟欣兀的對上了她仿佛幽暗寒冷潭水的眼睛,像是被一盤冷水兜頭澆下。對啊,現在什麼青雲宗根本不是最重要的。
看着粟欣慢慢冷靜下來,姜應啼說,“欣兒,去給我們的客人準備茶水,用我第三排第六格那餅茶。”
粟欣眼神轉了轉,第三排第六格那不是……
“師姐……?”
姜應啼點了點頭,“去吧。”
粟欣去往儲物櫃取茶,此時此刻她終于露出來一絲笑容,新月形的眼睛也跟着彎起來,本該柔美動人的一個表情,隻是現在怎麼看怎麼兇殘萬分。
修身界中人多好附庸風雅,喜好潔白清雅之花,愛白衣,善琴箫,用淡茶。
粟欣拉開櫃子,取出臉盤大的一餅茶葉,徑直掰成四塊,胡亂塞進沒洗過茶壺裡,往裡倒滿不知道隔了幾天的隔夜水,雙掌環抱,搖晃,又搖晃。
很快,茶湯變得濃稠。
深棕色的茶湯被一杯杯斟在茶盞中,濃黃的液體在瓷白的茶杯中搖晃,對比刺目,衆人肉眼可見地皺起眉頭。
隻是此情此景,頭頂巨大的白幡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滿堂的白花白綢帶,面前的白衣少女神情悲戚,又有弱柳扶風之姿,他們又這麼能要求這樣一位沉溺在悲痛中的纖瘦女子能有心情能泡一壺好茶。
一名男子自問看透了這位少女的脆弱,理解地歎息一聲,朝着遊走在衆人中體貼倒茶的粟欣一拱手,仰着脖子将茶一飲而盡,又将見底的茶杯環繞一圈展示。
衆人紛紛效仿。
隻有人群中一位黑衣的男子端着茶,凝視着茶水,一直沒動。
“怎麼了嚴宗主喝不慣?”旁邊一位小宗門的長老也已經将茶飲下,看着遲遲沒動的嚴溫調侃了一句。
“不是。”嚴溫和善地笑了笑,也仰頭将茶飲落,隻是在袖子後,那茶還未觸到嘴唇,就被一股強大又隐秘的靈力蒸發了。
而後他緩步走入堂前,這裡并沒有多少人,大多數人更願意在外圍與自己相熟的人聊天,畢竟他們并不是真的來哭孝的。
林妙兒的靈柩安靜的躺在中心,被一圈色彩斑瀾的野花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藥材環繞着。
嚴溫站定在靈牌前,注視着林妙兒那張溫柔中又帶着三分狡黠的臉。
誰能想到這樣名聲顯赫的醫聖背地裡是個喜歡捉弄病人,悄摸試新藥的促狹鬼呢。
許久,他曲起左膝,跪落到蒲團上,而後右腿也跟着沉重地落下,發出沉悶地咚的一聲,一直像竹子一樣挺直的背跟着伏下的身軀彎曲了一寸。
他不顧大堂其他人驚駭的眼神,徑直對着靈柩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