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和工作證都沒給出明确的辦公樓層和位置,忻淵隻能自己找。
他仔細研究了工号,工号在“羊圈市”的作用看上去和身份證無二,并且也是十八位,開頭字母B他猜測代表着黑色的英文black,剩餘的十七位應該也各有含義。
末尾的六位數字是504404,目前看來“羊”每天的生活是兩點一線,在宿舍和工作崗位上來回跑的,宿舍樓裡忻淵的房間是404号,他決定賭一把,去五樓看看。
忻淵的賭,向來抱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心。
他跑上五樓,成功在504号辦公室裡找到了标着自己工号的辦公位。
偌大的樓層之上,每一個房間都由四面透明的玻璃牆圍起,緊密排列的桌子和擋闆組成一個個方陣,被囚在其内的“木偶人”坐在桌前,垂着頭,讓人聯想到卸了發條的玩具。
忻淵的工位不在方陣裡,在它的側邊。
那一排位子單獨列在窗邊,忻淵走過去,看到了張熟面孔。
從宿舍裡出來的時候他匆匆掃了幾眼,粗略記下了全部通關者的外貌特征,這個中年男人是其中之一。
他們之間還隔了一個空位,位子的主人卡着七點的時間線趕來,是個長相白淨的男生,手裡還提了個公文包。
忻淵确定他在宿舍沒看到過這個人,是NPC。
這個NPC是他在副本裡見到的第一個戴着羊項圈,但神色靈動的人。
男生放好公文包,在轉椅上坐下,他似乎在憂心着什麼,把嘴唇咬血紅了才鼓起勇氣轉頭,小聲問忻淵:“404,你昨天……沒事吧?”
忻淵正在給電腦開機,身體偏都沒偏,隻有棕黑的眼珠斜了點角度睨他。
“我、我不是不幫你,我自身難保,”他被忻淵周身凍人的氣場吓得直縮脖子,又求助似的轉向另一個通關者,“公司裡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白羊,反抗不了……”
中年男人遲疑道:“你……”
一道尖銳堪比考場鈴的鈴聲傳出,堵住了他即将問出口的話。
所有“木偶人”齊刷刷地坐直,雙手放在鍵盤和鼠标上,開始工作,玻璃房内隻餘鼠标和鍵盤按下的“嗒嗒”聲。
再有什麼迫不及待想說出口的話,男生也不敢了,他眼中含着水汽,伸手去摁開機鍵。
忻淵沒空看NPC那半真半假的戲,一進入電腦桌面,他就開始掃蕩信息。
桌面壁紙是和手機界面一樣的紅瞳黑羊,這裡的一切都在時時刻刻提醒忻淵注意他的身份——一隻黑羊。
軟件圖标隻有一排,最下方是忻淵熟悉的CAD,系統C盤裡被他排查出來一個隐藏文件夾,裡面有個叫“日記”的文檔。
除此之外,桌面上還有一個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夾,放着他今天一天要完成的工作任務。
他先打開了工作文件。
公司要他今天内畫二十五個百平房間布局圖,數據和要求都給好了。
磨煉了多年,忻淵很少碰到自己不會的東西,但這些大多是他開始接觸恐怖遊戲後主動學的,工程制圖是為他數不多本身就會、而且相當熟練的技能。
他用快捷鍵拉出一個圓弧,邊輸數據邊瞄了眼隔隔壁的通關者,那個人挪鼠标挪得很輕松,想到醫生早上也說他去醫院上班,看來副本是不打算在工作這方面為難他們。
他不覺得這是好事,這隻能說明重頭戲另有其他。
忻淵用三個小時完成了别人一天的工作量,然後堂而皇之地在上班時間關掉CAD,打開那個叫“日記”的文檔。
他們這一列工位一共有十張桌子,坐了人的卻隻有三張,比起滿滿當當的方陣更顯冷清。
他右邊沒人,便曲起左臂撐在桌邊,手托着腮,用身體擋住屏幕以防萬一,白淨男生還在忙着工作,沒注意忻淵的小動作。
忻淵浏覽着文檔,摸鼠标滑輪的動作時快時慢。
這份文檔是從十天前寫起的,他意外發現,裡面竟然暴露了他的真實代号。
{僅以這篇文檔,記錄我的過去,雖然我在羊圈市隻住了一周,但我意識到,如果再不把自己記得的東西記下來,它們将被我永遠遺忘。}
{我叫弋鳥,即便我罪大惡極,也無法改變這才是我的名字,而非那串冰冷的工号。}
……
{我是一場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被逮捕後獲刑死刑,延期兩年執行,可是在槍決完畢後,我竟然沒有死,等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
{原來,那一槍,是麻/醉/槍。}
{屬于我的刑罰,才剛剛開始。}
……
……
忻淵将這篇文檔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确保自己倒背如流、能記下每一個細節後,粉碎性删除了它。
電腦右下角顯示,現在是十一點五十六分。
恰在這時,裝在房間角落裡的播音喇叭發出了兩聲噪音,有什麼人在另一頭調試話筒。
“喂?喂?”
辦公室裡的人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仰望着挂在牆上的黑方塊。
“是老闆啊,”盡管身邊男生的聲音很小,忻淵還是聽清了,“每次他開全公司廣播都有人要被開除,求求了,這個機會能不能落到我頭上……”
“好好,這個音量大家應該能聽清我說話了,呵呵,這次我要給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
“六天後的早上,我們将公布新一輪的辭職名單,到時候,全公司要辭退一半的人!”
這個消息一出,那些“木偶人”臉上竟然撕破了固化的表情,紛紛扯出向往的笑容,忻淵身邊的人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下,兩手握拳,激動得砸膝蓋。
到了十二點整,人們紛紛離開辦公室,他們要去公司食堂用午餐。
另一個通關者也不例外,他和白淨男生走在一起,有說有笑,興許是想套點信息。
隻剩忻淵一個人還坐在位子上,他向後仰,靠着椅背閉上眼,心底默默重複文檔裡的最後一段文字。
{我站在窗邊,看見早上被辭退離開的黑羊同事跑過樓下,他們驚叫着,大概是從那種迷蒙的狀态裡醒過來了。}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還是被殺了,狼一刀砍掉了他們的頭。}
{最近我的狀态越來越差了,白羊排擠我、戲弄我、踩髒我的西裝,我一遍遍洗掉上面的鞋印,鼓勵自己清醒一點,但這隻是杯水車薪。}
{那些羊以死為榮,可我是人。}
{我不想稀裡糊塗地踏進陷阱,直到死亡臨頭,才發出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