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公子态度謙卑,一看便是在那故意等着他,上前與他說了幾句話,是關于他和二娘子的婚事,意思是讓韓家放心,自己即便沒了母親,也一定不會讓二娘子受委屈。
女人嫁人幸不幸福,頭一樁就是看所嫁的郎子是不是個有擔當的。韓覓陽心頭還挺欣慰,梁家的家主窩囊沒用,生的兒子倒成才。
府上老二一家子亂成了一鍋粥,二娘子爹不管娘瞎管,若非梁大公子求到自己跟前,他這個做大伯的是真不想插手,可讓他眼睜睜看着韓家姑娘毀了大好婚姻,又做不到,這才定下了晚宴,今夜無論誰來阻攔,二娘子也得嫁去梁家。
跑了一天,國公爺一身的疲憊,回屋泡了個澡,再出來便看到韓千君坐在了鄭氏身旁。
韓千君剛來不久,鄭氏的目光還在她身上打探,适才聽阮嬷嬷說沒瞧見人,深知她闖禍的本事,正欲派個人去瞧瞧,見人來了方才打消了疑心。
“父親。”韓千君起身行禮。
“今日過得可還好?”韓覓陽每回見到她,便覺得自己操勞了大半輩子,所有的成就都體現在她身上了,離晚宴開席還有一段時辰,生怕她餓着,令婢女拿來糕點,讓她墊墊肚子。
韓千君喝着茶吃着點心,聽國公爺夫妻倆咬耳朵。
都做過貴妃娘娘,朝中大小事她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避開她的,國公爺問鄭氏,“你那邊怎麼樣,可見到辛家夫人了?”
鄭氏點頭。
國公爺忙問:“辛家夫人怎麼說?”
國公夫人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自嘲地道:“虧你藏着捏着,我這頭還沒尋個理由上去呢,人家倒是大大方方尋了過來,說辛家大公子已進宮面見了陛下,暫且還未領職位,之所以不出來見人,是因大公子性子所緻。且辛家踏入朝堂乃遲早之事,避免不了,但将來辛家人即便真在朝中謀了職位,曾經的太子殿下依舊是辛太傅最得意的學生。”
這番話夠坦蕩。
談山林之樂者,未必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談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辛家也曾是京城内的望族,誰不想再登頂峰,且國公爺先前的想法不過是猜測,誰也不知道陛下重新啟用辛家的真實目的,今日辛家都如此說了,應不會做出違背良心之舉。
反而是薛家,怕是容不下辛家再返朝了,在辛家大公子領職前定會有所行動。
韓千君對朝堂的紛争沒什麼反應,唯一動容之處,同樣都姓‘辛’,一個富得流油,一個卻窮得穿布鞋。
韓國公突然轉過頭,看向她道:“說起來,咱們季婵還曾替那位辛家大公子撐過傘呢。”
韓千君一愣,她連辛家大公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不明白何時替他撐過傘了。
韓國公見她一臉茫然,笑着提醒道:“五六年前,你跟着我進宮去見你姑母,路過前殿,那辛家大公子正跪在烈日底下,你非要過去替他撐傘。”
韓國公至今還記得她說過的那句話,“誰說天晴不能打傘,烈日就不傷人了嗎?”
後面還真是晴天之下降下了噩耗,太子戰死,秦家滿門被斬,辛家被罷官,所有人貶為庶人。
五年前的事,韓千君沒什麼印象,依稀記得是有這麼一幕,可一點也想不起來辛家大公子的模樣,應該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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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席設在了國公府前廳。
時辰到了,韓千君随着國公爺夫妻倆一道前去,老夫人昨日那番一鬧下不了台,今日托說頭疼,沒來。
她不來正好,國公爺也不想看到她,入座時瞧見二爺又屁颠屁颠地跟着蔣氏身後,打算與她一道入席,當場黑了臉,“老二要坐到哪裡去?”
二爺的長相比國公爺要斯文,但幹的事一點都不斯文,妾室都納進來二個了,膝下的兒女已有五個。
不等二爺回話,蔣氏像是這才瞧見二爺跟在身後一般,忙同他道:“老爺糊塗,怎還被個孩子牽過來了,夫人正等着老爺呢,快去入席罷。”
一句話便保全了二爺的面子,如此識大體的舉動,是餘氏如論如何也比不上。而二夫人餘氏這時候一貫擺出了臭臉,隻會在心裡罵幾聲賤人,若非二爺護着,他一個妾哪有資格參與家宴。
國公爺手再長,也伸不到弟弟的後院裡去,懶得管這些。
今日除了老夫人,還有尚在書院的三公子沒有來,府上所有人都到齊了,長輩在前,晚輩在後,一大家子坐在了一起,二房的人占了一半,韓千君的對面巧好是蔣氏的小兒子,今年十歲,個子長得很高,人卻沒長大,飯菜一端上來,便見他拿起筷子皺着眉,從碟子裡一塊一塊地挑出鵝肉來,扔在了跟前的木幾上。
以往還好,韓千君自己也挑食,可見過了穿着補丁,早早懂事的窮苦人家孩子之後,再回頭來看,便覺得極其礙眼了。
實在看不下去,韓千君“啪——”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不喜歡就不要扒拉,下人們尚且還能吃,既扒拉了就給我塞進嘴裡。”
韓國公正與二爺說着二娘子的婚事,“明日給人回個話,我看下個月就有幾個好日子,挑一個把人嫁過.....”突然被這一聲打斷,朝後方望去。
席間的說話聲,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被吼的六公子,一臉呆愣地看着韓千君,似乎也挺怕這位曾當過貴妃的三姐姐。
從宮中回來,韓千君自知身份不如從前,盡量在收斂鋒芒,不想去惹事,國公府家大業大,主子挑食太尋常了犯不着挨訓,韓千君看了一眼被他挑出來的鵝肉,在衆人的注視中,換了個說辭,“你可知,殺一隻鵝有多不易?做出這頓飯又有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