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梧,洞明舫。
這天上午,翠墨通過又一番講解式的“将心比心”,終于成功讓境師兄聽取了自己的建議,使其“吩咐”自己,帶着李慕兒去鎮上司衣坊定制藥袍。對此,李慕兒可謂是期待已久,巴不得地跟着她去了。
兩個女孩不亦樂乎地在街上轉悠,李慕兒便趁機從與翠墨的閑聊中,獲取了對這個世界更加實際的認識,自鬥米幾錢,說到法令制度,句句攸關日後她在此生活的每一步。
用了比正常幾乎多一倍的時間,二人才抵達司衣坊。看到台上陳列着的各色布料和衣架上琳琅滿目的成衣,李慕兒花了眼,感覺自己那“塵封已久”的選擇恐懼症,可能得迎來一次嚴重發作。
随她那略為複雜的心理反應,伊依笑了一聲,似帶着輕嘲,“主人,我想起你以前,逛食品店的次數可比逛服裝店要多得多得多,這又是你和我了解的其他女性不同甚至背道而馳的一點,呃,請你支持我的研究,就此作個盡量詳細的說明。”
“……你無不無聊啊?”李慕兒不耐煩地回應,“你不是能實時記錄我每一刻的心情和想法嗎,系統分析一下不就好了,我說的可能還沒有你那數據總結得貼切。”
“诶,不敢當不敢當,死闆冰冷的數據這麼可能真正為人類複雜的情感代言呢?”伊依應用了她曾說過很多遍的一句話,說完,忽然換上些許讨好的語氣,“所以,還是請你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女生怕胖,不是都可謂‘忌諱’與美食有關的一切嗎?女人衣櫃裡隻要沒有新衣服,不是就等于‘沒衣服’嗎?”
“我天,你這話是依據大數據呢還是你本系統的見聞啊?要這麼說,那多少女的都不是‘女的’啦?我一幼兒園老師,穿着打扮不簡單利落,那簡直就是自讨苦吃……其它時間也沒啥社交活動,因為根本不愛出門,無重要的人盛情邀請,我就隻窩在家裡,有那錢還不如多囤點吃的,我不胡吃海塞,僅僅是喜歡那充足的存貨所帶來的滿滿安全感。”
“呃,自讨苦吃……”伊依好像就糾結于這個詞。
“你能讀取我的記憶,具體還用我多說嗎?”
“啊,好吧,我懂了。話說你如此欠缺安全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經曆過什麼呢,”說到這,伊依的語氣低沉下來,帶上了幾分喟歎,“從大數據裡的平均值來說,你還不算很缺愛的——呃,我為什麼會說這個……你當我沒說哈。”
對此,李慕兒的内心其實并無一絲波瀾,“比我經曆更多挫折與傷害的人有很多,比我堅強的也很多,但人和人之間的‘難’是沒法比較的。再說了,我哪是缺乏安全感,我那叫有憂患意識,預防性悲觀懂不懂。”
“嗯……”伊依不以為然,”可據我所知,你極少會有這種未雨綢缪的心理,囤積食物,隻是為了享受即時産生的踏實與滿足感。”
“呵呵,那也順便未雨綢缪了不是,畢竟我即時也吃不了多少。”
她與伊依就這麼東拉西扯着,翠墨則去找來了店家秀娘。一看見翠墨今日帶來的那位新客人,秀娘便現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仿佛現實畫面與腦中的某些固有印象根本對不上号,脫口而出:“姑娘,你多大啦?”
對方腦袋一懵,但回答還是清醒的,至少還記得“自己現在的年齡”:“十八。”她不由自主地想着多種可能性,甚至都開始在原主的記憶裡搜尋,有沒有與面前那人相似的身影。
見那姑娘臉上忽然流露出幾分莫名的狐疑,秀娘尴尬地笑道:“我、我沒别的意思啊,隻是我開這鋪子快二十年了,就以為他們師門隻收小娃娃當新弟子呢,一時沒扭過彎來,姑娘莫怪,莫怪。”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她誠懇地道完歉,便轉身向櫃台走去。
“呃呵呵,沒事沒事,我還以為我們以前見過呢,”原本想好什麼事都無所謂、什麼事都平靜以待的李慕兒,聽見這無關痛癢的理由,此刻卻比她還要尴尬。見狀,翠墨立馬岔開了話題。
秀娘拿來了三本不同顔色的簿子,遞給李慕兒,“黃色的這本,是所有我們店能做的衣服款式,白色這本,是所有的藥袍紋樣,藍色,是現已用過的紋樣。你挑挑看,我去叫人來先記下你的身量。”說完,她轉頭喊道:“黛茗——”
“來了娘親!”一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女孩應聲從裡間走出,手上拿着根造型奇怪的“長繩”,直沖娘親手指的那位客人。
正在軟尺的“控制”下機械地變換着各種姿勢,李慕兒忽然聽見一道有些熟悉且“不太友好”的聲音,轉頭看去,就見一個身型可謂壯碩的中年婦女徑朝翠墨走來,無比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可真巧诶,翠墨你也來挑衣服噻?”
翠墨禮貌回應,“嗯,章大娘,師門收新弟子了,我陪她來定制藥袍。”
與此同時,李慕兒卻在心裡發出了一聲驚呼,“救命,這不是那個心安理得收下了我幾十個銅闆‘補償’的大娘嗎!”
“主人,這就叫‘冤家路窄’?還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還有,你當時隻給了她二十一個銅闆。”伊依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就傻傻踩不準重點。
“我怕是不打不相識……”一時間,李慕兒就隻想,得找個什麼東西,來擋住自己的臉。
“姐姐别亂動,量尺寸呢。”
黛茗一句話,成功吸引章大娘的目光,落在了李慕兒身上,“喲!這不會就是你們那個新弟子吧?哎呀翠墨,師父不在,你們凡事可得多幫阿境守把守把,她啊——”
“她……她怎麼啦?”看着大娘情緒異常激動,翠墨遲疑地瞥了一下那正沖自己瘋狂使眼色的李慕兒,“呃,您、您慢慢說,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的。”
章大娘似白了一眼那曾得罪過自己的外鄉人,随後挽上翠墨的胳膊,拉着就往外走,“來,我們還是去外面說吧,他們還做生意呢。”
翠墨垂眼看向那還被她擁在懷中的一匹精緻布料,突然停下腳步,在聲色中添上了十足的贊歎:“哇,這緞子可真好看!多少錢買的呀?能給我看看嗎?”
“哦,還沒買呢,這不想先和你聊會兒天嗎,秀娘正忙着呢。”章大娘尬笑着松開了胳膊,任由她把那就快要“煮熟”的“鴨子”給搶走了。
“哦對了,”翠墨“順手”将布料放回了展示台上,“大娘,你和她什麼時候見過啊,發生什麼事了?”
章大娘回頭一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挽着翠墨走出了門外。
李慕兒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副畫面,心裡怒笑皆非,“呵呵,我好像明白那些孩子為什麼會捉弄她捉弄得那麼狠了。”
“主人,對待壞人就是要像翠墨這樣‘扮豬吃老虎’啊,學着點行不?”
“呃,我不知道,你好像有點用詞不當。但是被你一說,我上次好像就隻‘扮豬’了……”
“嗯~主人,不知她現在怎麼向翠墨添油加醋、添柴拱火地說你壞話呢,你沒準可以趁機扳回一局?”
李慕兒的目光原本因出神而遊離于空處,聽見它說這話,才重新落在了此刻正在翠墨耳邊喋喋不休的那人身上,“不了,計較太多,還更容易往自己頭上招黑,而且不管怎麼說,那還是個長輩。”她側過頭,開口問身旁的女孩:“量好了嗎?”
“啊,好了好了,忘記說姐姐你的手可以放下了。”黛茗在紙上記錄着最後一個尺碼,一面不好意思地笑道,将紙筆遞給了她,“姐姐芳名?”
“李……思怡。”
“好的~”黛茗蹦跶着回到了裡間,接着便“換”出了秀娘——那母女倆的相像程度,直令人有了一種時間被按下了快進鍵的感覺。
秀娘溫婉一笑,“方才在整理賬本和各個客人的單子,有所怠慢,還請姑娘見諒。紋樣、款式挑好了嗎?”
李慕兒笑笑,順勢轉身,将後背朝向門口,“還沒呢,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