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它用爪子洋洋灑灑地在那塊小屏幕上寫下各種各樣、龍飛鳳舞的字符,李慕兒不耐煩地别過頭,阖了阖眼,“何必非要放下呢?‘記得’是人類的本性,特别對于某些不好的事。幹嘛非要逼自己逆天而行呢?我要是一直記恨甚至去‘報仇’,你可以說是我小心眼,但我隻是‘記得’,記着都不行嗎,就把它當個教訓或是反面教材,這應該沒有理由不允許吧。”
伊依放下爪子,盯着屏幕思索,似無意識地點了點頭,臉上卻帶有幾分不敢苟同的神情,“……不讓負面的記憶變得更加負面,而且予其正面的用途,聽上去挺好。”說着,它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認真地問道:“那麼主人,你做到了嗎?”
李慕兒頓感心虛,其中摻雜的失落,是體内兩個靈魂的“共鳴”。“呃呵……你非要明知故問嗎?”
“在想起那件事情時仍會産生負面情緒,那不管你是将其當作前車之鑒也好,某種‘反襯’也罷,對你本人來說,仍舊算是一種傷害,隻是大小的問題而已。”
“記得那件事,不就包括記得當時的感受嘛,沒有情感為基礎,那它的價值何在,它的意義何在?沒有情緒的話,那壓根就不會記得了。”
“呃,主人,看來我剛才一些詞不達意,不過我本來就沒說完呢,請允許我再組織語言。”
“或許你的意思是,經過時間的推移,待人們某一天改變了對記憶中某些事情的看法,轉過某個彎兒,最終能夠平靜地、無悲無喜地提起和評論,它才可算不再是個耿耿于懷的‘心結’,而是一段經曆,真正成為,‘人生的積澱’。”
伊依擡爪擊額,疲态盡顯,語氣莫名有些抓狂,“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些什麼——唉,想轉過那個彎,談何容易啊……”
李慕兒側頭看它,微微皺眉,“學習人類的情感,從而為人類的煩惱而煩惱,作為一團‘空氣’,您是真……有些無聊了。”
對于主人古怪的眼神,伊依視而不見。“我這隻是為了報告,研究要是沒有情感投入,那寫出的東西再精準,最多也隻是一堆數據的陳述或演化,難免有緻命的缺陷,甚至可謂行屍走肉。”說完,它使勁伸了個懶腰,接着便化作光霧,沁入了她的胸口,“嗯,主人,越來越靠近祭台了,到時候可好好祈個福哦~”
待系統運轉産生的白噪音消失,李慕兒徹底回過了神。正準備讓自己的心消停會兒,擡眼卻撞上了身旁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怎、怎地?我臉上有錢啊?”嘴比腦子快的代價,就是她幾乎要了半條命,才将一陣爆笑給咽回了肚裡。
君澄境将頭轉正,看向前方,“就是好奇,你方才在想什麼呢,臉上一下下似笑非哭的。”
“啊,沒事。”李慕兒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臉,“就是從沒過過這麼熱鬧的中秋——其實自從來到這兒之後,我就覺着這裡的一切,好像能填補我心中某些缺失已久的東西。”
“你以前……很孤獨?”
這個問題,直接挑起了李慕兒心底深埋已久的傾訴欲,“從前的日子不僅冷清,且提心吊膽,時刻擔憂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會否有何處欠妥,平常能說句心裡話的,隻有我的一個貼身丫鬟。每逢年節,家人所謂團聚,也說不上幾句真正交心的話,至親之間,是那‘七大姑八大姨’似的寒暄,真真不如近鄰。”這段話裡,交融混雜着她現有的、截然不同的兩套記憶。
君澄境神情淺淡,所包含的情緒卻并不單一——同情中,還帶着一絲自豪,“那如今呢?”
“如今,竟有種‘無債一身輕’的暢然。”
他不以為然地輕輕一笑,“你這是将過去的人和事比作‘債’?會否欠妥?”
李慕兒回以幾乎一樣的神情和語氣:“不太恰切,但真就是這麼一回事。”說完,輕歎一聲,“我也不想這麼說,但我真覺着自己從未像這段日子這麼自在過,以前總是顧慮諸多事情,且那些‘規矩’并非由至親所定,依從起來便很難那麼心甘情願。但到了這兒,所有人都平等相待,醫館同門之間甚是親厚,鄰裡街坊大多也十分友善,還有你——”
李慕兒那個“你”字還沒說完,君澄境突然伸手将她攬進了臂彎,接着,就聽周遭一陣喧嚷,似有六七個高矮胖瘦不盡相同的身軀從旁沖撞而過:“賊!抓賊啊!他、他扒了我二兩銀子——!”
她瞬間懵了神,下意識緊閉上雙眼,但或是因為那股忽然沁入鼻内的淡淡藥香,有着令人心安的功效,對于身邊冷不丁爆發的騷動,她并未感到絲毫恐慌。
賊和抓賊的隊伍兩人身邊唰唰掠過,君澄境随即将李慕兒推離了自己的懷抱,“沒事吧?”
“沒沒沒沒沒事!能有啥事,沒事……”李慕兒語無倫次,整個人無所适從一副神志不太清醒的樣子。
君澄境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你方才那話還沒說完。”
“什、什麼話?”
“你說,我什麼?”
“……沒什麼,我忘了。”李慕兒略顯敷衍,略顯暴躁,無意間撫了撫自己尚留“餘悸”的胸口。表面平靜,心裡卻是一陣“洶湧起伏”:“啊——我有毒嗎!沒接觸過男人還是怎地!?”
這時,她猛然聽見了系統啟動的聲音,第一反應便是搶先阻止接下來可能響起的煩人字句,“别說話啊你,别說話!”
可伊依哪會将這放在眼裡:“哎喲,主人,你剛才的瞬間心率竟然達到了一百一十五耶~讓我看看,其中的情感包括——”
“停停停!”李慕兒求饒般打斷,“你别說了别說了,我有、有這自知之明。”
“哦,那你的自知之明,可清楚其中全部情感都隻出自林沐沐的靈魂?”伊依的語氣意味深長,一字一頓地強調了那個名字。
“呵呵,清楚的啦。畢竟原主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嘛,那人叫什麼來着,顧、顧……”
“可别想轉移話題。”嫌棄過後,伊依正色:“主人,有些地方你還是要注意的,畢竟就現在這副身體來說,說難聽點的話你就是個‘寄居’的關系,所以不論是在靈魂、□□,還是其它各方面,需要顧忌、避諱的東西是很多的。”
“拜托,我——我這個靈魂怎麼也二十好幾了吧,咋就連這都看不明白啦?再說,我對他,沒準就是一時上頭~”和它說着這番話,李慕兒的心情莫名有些複雜,不知自己這是在安慰誰。
伊依歎了口氣,“能讓你上頭的啊,那可以說不是一般人,又或者是出現了所謂‘吊橋效應’,當你正對未來感到迷茫不安,心慌意亂的時候,他恰好出現,而且還幫了你——嘶,不對,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對象應該是何樞啊?”
李慕兒哭笑不得,“行了吧你,何樞在我眼裡,就是個弟弟輩的,甚至犯起傻的時候,直接就是個未成年。”
“哦,那這位呢?”
“呃呵呵,如果還說你這是明知故問,那可真是太輕了。”對它那問題進行揶揄的同時,李慕兒不禁擡頭看向身旁,那不被她所承認甚而讓她有些許排斥的情感,就此重又漫上了心頭。
伊依現形,爪子又是在那片屏幕上龍飛鳳舞,直截了當地說道:“這算是你的初戀吧主人,一直想體驗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如今你這棵鐵樹是終于如願開花了哦。”
聽言,李慕兒的心情忽地一沉,“……是啊,在另一個世界實現了這個願望,感覺可真奇妙。應該不算吧,我們才認識一個多月,怎麼就‘戀’了。”
“天天相處,衣食住行都在一塊兒,一個月其實并不短了,而且你們三觀可以說是匹配,他又無私授了你不少‘漁’和‘魚’,啊,還有關鍵一點:長得好看。綜上所述,你對他産生這類情愫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暗戀也算初戀~”說着,伊依故意飛高了些,這樣,主人要再想打它,就得将手舉至引人注目的範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