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蔣岌薪立馬露出了奸商般的笑,眼裡仿佛隻有男子肩上那個“棱角分明”的包裹,“這次的可是大生意,連‘定金’都非同一般呐,不知是何方大人?”
青衣人搖了搖頭,直接隻說這單“生意”的内容:“要殺本城那位趙員外。”
蔣岌薪一會兒掏耳朵一會兒摳手,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唉呀,咱期和可有兩位‘趙員外’啊,一位是正兒八經當過員外郎的,為人和善,常常散财施粥救濟窮苦人家;另一位嘛,曾在縣衙當過典使,頂着這不入流的名頭巧取豪奪,成為了一方‘員外’。所以,你說的是哪位?”
“抱歉季先生,鄙人沒說清楚。是後者。”
“唉~有些日子不見了,就沒些長進?這自稱‘鄙人’的毛病怎麼就沒一絲好轉呢。”用極不耐煩的口吻說完,蔣岌薪站起來,使勁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地踱了幾步,似在思索着什麼,“啊……這後者嘛,人生一好就是女人,聽說每天不是來往于玉春樓和千紅苑,就是在街頭巷尾的無名窯子裡流連忘返。”說着,他指了指“定金”,“他是哪兒得罪怎麼尊貴的客人?”
“他愛好可廣,女人是第一,但并非唯一。他在留香閣吃喝,乘酒性冒犯了這位客人的愛妾。”
“哦,”蔣岌薪點了點頭,嗓子裡輕促地發出譏諷一笑,“呵,那想他駕鶴西去的人,怕是遠不止這一個?”
“是,這位客人幾乎訪遍了他所有仇家。衆人搜集各方消息,最終尋到了我這兒。”
蔣岌薪依舊玩世不恭地在屋内踱着步,時不時發出的輕笑莫名令人心頭發顫、寒毛倒豎,“行,我曉得了。——這位趙‘員外’,有幾個孩子?”
“能為外人道的,隻有那對嫡出的兒女,至于暗地裡的,不得而知。他對兒子十分疼愛,但對女兒……平日酗酒過後,隻要見到她們娘兒倆,就必定拳腳相向,姑娘年方十六,經年已是被他重傷至殘疾,有這爹,遠不如沒有;您也放心,這位客人并不圖财,生意成後,趙的家财絕一分不少,全歸他們娘仨兒”
青衣人仿佛十分了解季先生所關心的重點,直接将關鍵地方一次性說完。蔣岌薪一邊聽着,一邊慢條斯理地走到靠牆的多寶格前,從形制繁多的各類器物中,挑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诶~難得你記得我之所忌。呵呵,這就是我喜歡和熟人做生意的原因啊,能省不少唾沫。”
青衣人上前想要接過瓷瓶,他卻倏地将手收了回去:“雖如此說,但我今後卻是再也不想在此等境況下見到你。”
聽言,對方一頓,伸出的手随即垂了下來,眼裡浮現些許悲哀,“是,季先生早提點過我,别再幹這見不得光的勾當,可怪韬然無用,難以正道維持一家生計……”
蔣岌薪不耐煩地别過頭,重重呼出一口氣,“你為人剛直,刻苦勤奮,入瑤光台修習了僅短短三年,便不論輕功還是靈力,皆高于同侪數節。本是前途無量,卻因你母親的病,為那碎銀幾兩,半道而廢,以至如今走上了這麼一條路……當然,前半段無可厚非,但後半段,你也問心無愧?”
韬然低着頭,沉默不語。
蔣岌薪掂着手中的瓷瓶,繼續說:“那些窮苦殘疾之人,都在拼命以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自力更生,何況你這種手腳都全乎着的聰明人?”他走到韬然身側,用拳頭杵了一下他的肩膀,誇張責怪:“你母親的病并非不治之症,何苦花重金去請外面那些殺雞愛用屠龍刀,唯利是圖的庸醫!是信不過我,還是怎地呀?”
韬然忽地擡起頭,看着他,眼中不知是詫異還是驚喜:“昨日去看我娘的真的是您!您怎知我娘愛吃桂榮齋的茯苓餅?……我、我是不想再欠您人情了。您說那些人‘殺雞愛用屠龍刀’,是什麼意思啊?”
蔣岌薪幹咳一聲,撓了撓後腦勺,又神遊似的踱起步來,“嗯,正巧路過,靈光一閃想當個不速之客,看看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麼,畢竟不設防,才是最真實的,可沒想到你連中秋都忙着呢。”
聽見蔣岌薪突然用上的諷刺語氣,韬然即顯得有些窘迫,仿佛一個犯錯的孩子遭到了長輩嚴厲的訓斥。
“那茯苓餅嘛,也是恰好剛買的,我怎會曉得你你愛吃那個,又沒聽你說過。殺雞用屠龍刀,是指那些庸醫完全不管是否對症,專開那些貴重的藥,且自擡診金,以至高得沒邊兒。”
說完,蔣岌薪回過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收起了方才刁鑽高傲的姿态,“明兒起,我要見你光明正大地從大門進我這普濟醫館,帶着你娘啊。看相識多年的份上,隻算你藥費,先說,我這兒的藥可比别地兒貴,畢竟都是道地的,炮制也絕不偷工減料~”
韬然一聲不吭,隻有些無措地盯着他,眼神極為複雜,似混合着不解、感歎、感激,甚至是崇拜……
“噫,别這麼瞅着我,搞得我死了似的。”蔣岌薪嫌棄地一揮手,轉身坐回了躺椅上,“還有你弟,昨兒我去時就出來招待了一下,給我倒了茶便立馬又鑽回房裡去了,我聽他在讀一些官學必背的詩、典等,你娘說,他立志要考取功名?”
韬然輕輕一笑,頗覺欣慰,卻也摻雜些許苦澀,“是,我這弟弟,可比我有出息多了。”
“嗯~”蔣岌薪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曉得就好,你弟的志向,遠比你要高明、清醒。那個,我記得我有幾本書,都是有關那些所謂經典的注釋、按語之類,該對他有所助益,唉,就是不知在那個牆角積灰呢,等我找着,你帶他過來挑挑。”說着,他手中藥瓶抛給對面那人,換上了命令的口吻,“從明兒起啊,帶你娘來,我給她看,内外同治,好得快。”
“……多謝季先生。”韬然解開面罩,滄桑疲憊的雙眼下,是一張少年青澀的臉。他語音微顫,向那位“魔鬼大人”拱手長揖,“韬然此生,定結草銜環相報。”
然而蔣岌薪卻毫不領情,甚至搖頭發出了輕蔑的咋舌聲:“啧啧啧,你這小子,才是多少有點大病。就隻想得到自己欠别人多少?呵,但可知你又欠了自己多少?想回報别人,麻煩先補償好自己吧——也是明天開始啊,去找一份自己喜歡的、正經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