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澄境走上前,繞過她,坐在了石桌旁,“所以你真聽得懂它說話?那怎麼不應它幾句呢?”
“我在心裡應她了呀。”說完這句大實話,李慕兒故作鎮定地就近坐下,學着他側身單手放在桌面,坦然地與他對視,“真的,這種事杜撰來有什麼意義?所以,我可不是普通人哦,以後注意點兒,别動不動就磕碜我。”
話音未落,君澄境就笑出了聲:“你才說完這沒意義。”
“呃……”李慕兒阖了阖眼,大腦極速運轉,“杜、杜撰的才沒意義,真的就有了呀。”
“心虛沒底的人,才會強詞奪理。”
“哼,不相信的話,說什麼都沒用,境師兄不是最不喜聽廢話了嘛,那何必再問我這麼多。”李慕兒沒好氣地轉身,目光瞥向别處,看樣子是真的有些生氣。
宜南發出柔軟的“喵喵”,似提醒,似勸慰。
君澄境看看貓兒,又看看她,輕舒一口氣,“這會若從别人口中說出,我是不信的,可你,我卻是能信上幾分。”
“吼,為什麼啊?”對于從他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李慕兒從沒抱過任何希望。
“因為你的确不是‘普通人’。”
“你少給我這陰陽怪氣的!”李慕兒想發狠,可真正出口的語氣卻是十分無力,“也就是我吧,要是心眼再小些的人,即便還指望你救命,也忍不了跟你多待一刻。”她故作嫌棄的口吻,就像在刻意向人表明,自己這話并非出自真心。
君澄境自嘲地笑笑,“沒點讨人嫌的本事,我這大師兄當得,隻會更難。”
說話間,堂屋的門冷不丁發出響動,這個時辰算是睡醒一覺的遊嶽提着燈籠從房間走出,看見院中仍燈火通明,他責怪地籲了一聲,“還沒睡,你們是想乘夜去偷雞啊?‘陰平陽秘,精神乃治’,可别仗着自己年輕沒病沒痛,就輕忽古人教誨。都趕緊給我回屋!”
不知是誰。頂了句嘴:“師父,亥時都還沒到呢,你是睡了一覺,所以才覺着很晚了。”
看見師父睡眼惺忪地出來,君澄境立刻上前攙扶。“您今晚茶水又喝多了?一把年紀,也還不知節制。”
“哎喲,文諒送來的茶是真好喝嘛,和你師叔邊聊邊喝,不小心就多了。我倆還好啦,别的老人喝了茶還會睡不着呢,我就是今晚忘将清器拿回房内,不然也不礙什麼事。——诶!不對,我還挨你教訓了?你這大師兄也沒帶個好頭,讓他們早點歇息!”
見師父又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撒“起床氣”,君澄境如對待小孩般哄着,将其扶回房間坐下,“好好好,我這就去趕他們回屋。以後你忘拿清器,喊我們一聲就好了,别自己出來,你再清楚不過,老人跌仆,可多是大事。”
“哎呀~”遊嶽不耐煩地别過頭,擺了擺手,“啰嗦!你和天起啊,真是天生當大師兄的料,操心的命,年紀輕輕就比我兩個老頭還愛唠叨……”
“那不萬事萬物都有互補嘛,老天都安排好了的,”何樞恰好端着洗淨的夜壺走進房中,“有你們這兩個嚴不起來的師父,自然得配上兩個以心慈手軟為忌的大師兄啊。”
“沒錯,不然怎麼能管教好你們這些潑皮?”君澄境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仿佛如果沒有這個動作,此番情景就将是不完整的。
“什麼啊,這‘補’得也過頭了,連師父也管上了都!”遊嶽起身,無情地将他們推出了屋外,“早點睡,這幾天都給我養好精神,集賢宴上,必須給我學到新的修煉功法!”
房門轟的關上,師兄弟兩人聳肩笑笑,意味不明。轉身,隻見院中已是空無一人。何樞不禁半開玩笑地嘟哝道:“溜得真快,都是曉得師兄就準備發威的。”
“我真有這麼可怕?”君澄境語氣平和,隻是簡簡單單的詢問。
而對何樞來說,這句話卻有着相當的風險,最終,他選擇了委婉的實話:“有時,确可以說是可怕,有時,甚至連現身都會讓人心頭一抽——不過都是在我們真的做錯事的時候。”
君澄境若有所思,“嗯,那确實該将慕兒的話當回事了,有時真得提醒自己不能管太多,畢竟你們早已不是小孩。”
本以為師兄隻是随口一說,但聽這話,他是認真了,何樞微微蹙眉:“慕兒說什麼了呀,師兄你不是從不在乎别人那些妄評閑談的嗎?”
“我覺着,她沒有妄評。”
“……唉呀師兄,我們是說怕你,但絕不是避之不及敬而遠之的那種啊,你于我們而言,有時是嚴師,但到底更是可親的兄長。說實在,從小到大,師父師叔照料我們衣食住行,難免有顧不及之處,所幸還有師兄師姐與我們談心。”說到最後,他不覺現出溫暖足意的微笑。
他将手搭在了師兄肩頭,“不是你說的嘛,‘一個人的看法難免不夠周全’,況且慕兒并不了解甚至不理解我們之間的情誼,你怎麼能因她說的話而懷疑自己呢?師兄,我不準你變啊,要是你不管我們了,連師父都會慌的。”
君澄境似不以為意地笑笑,拍掉他的手,“什麼大事似的,我能變到哪兒去?最多不過言行舉止上不再對你們束手束腳,至于遣方用藥之類的事,你們若有疑惑,我依舊會啰嗦,但也隻等你們自己來問了。我早不該再自以為是徑湊上前攪擾你們的行思,我要是你們,早就嫌這大師兄煩,怨他竟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師弟師妹們了。”
一番話還沒聽完,何樞就轉過身,鄭重地看着他,“師兄,你為人處事通常都會将心比心,所以言行幾乎都是恰到好處、不偏不倚,對我們也是啊。你對我們的關心從不曾是攪擾,給我們的教誨也都是啟發和引領,而不是指點和控制。所以你千萬别聽别人說的!”
君澄境哼笑一聲,習慣性擡手,似又準備敲他的腦門,可最終隻是做了個樣子,“我還真沒發覺自己有你說的那麼細緻,竟拎得清啟發和指點、引領和控制?我所做一切不過随心而為罷了,可沒想那麼多。”說着,又教訓般瞥了他一眼,“可别期盼今晚這麼多好話,能換來個仁慈點的大師兄。”
何樞移開目光,略顯委屈地撇了撇嘴,咕哝道:“怎可能這麼想嘛,要是好話有用,你就不是君離弦了……”
君澄境輕歎一聲,終于不再傲嬌,露出純粹溫暖的微笑,拍了拍何樞的肩膀,“長大了,脫離師父師兄的唠叨,你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斤兩,以後做事,更要記得需三思而後行。”語氣帶着幾分莫名的感慨,竟像是告别前的叮囑。
一陣危機感頓時湧上何樞的心頭,“師、師兄,你忽然說這個幹嘛?我、我離出師還遠着呢——”
“呵,廢話,我都還沒出師呢。你在想什麼呀?”溫柔不過幾秒,君澄境便又換上了那無情的嘲諷模式。“行啦,我隻是随口一說,你可别疑神疑鬼的。行裝都收拾好了嗎?”
“不是裝給師父他們看的嘛,就兩三套衣裳,早收好了。怎麼了?”
“沒怎麼。那就早點睡吧。”
“哦。……诶?師兄,宜南呢?”何樞忽然叫住轉身就走的師兄,“它不跟着你嗎?”
“誰說就得始終跟着我了?”君澄境腳步未停,徑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很多事情,雖已可謂‘習慣’,但實際上,卻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後面那句借題發揮的、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唠叨”,直接使何樞原本已強迫自己放下的心再度懸了起來,隻不過他清楚,這會兒,是沒可能再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還不如聽話睡覺去,還免得挨訓。“師兄,安歇。”
待何樞房門一關,君澄境即回身,走向院中花木月影。“出來吧。”
“潛伏者”應聲從堂屋牆角後走出,或許是因為終于不用憋着了,他張大嘴巴,盡情地打了個哈欠。“唉,還是我們遵古訓呐,‘法于陰陽,和于數術’,我看你們是都将這抛諸腦後了。他們去睡後我就過來了,不想你們這兒還在為了一隻貓聊得火熱呢,等得我都困了。”說着,邢天起來到樹下,又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