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兩刻鐘,在隐元亭每個弟子的包裹裡“竊予”完相應數量的銀錢後,兩位老人回到庭院中。
羁空手攥着那方終于“卸下重任”的藍格布,垂在身側,整個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分完了,和我算的真是一厘不差。”
而遊嶽手上的包裹卻是一個還滿着,一個還剩點,見此,他不免有些心慌,“呃,那、那我這,和你算的也差不太多吧……”
羁空直接将分剩下的那些拿在手裡掂量了幾下,“多了點。”
“啊!”遊嶽驚呼,仿佛被告知,自己犯了什麼大錯,“剩多了?”
“分多啦。”羁空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包本就更大,裝得也實。”
“哦~那還好。”
“還好什麼呀?我這裡分多了,你那裡不就少啦?”
遊嶽想了想,随後便釋然一笑:“沒事,差也沒差太多,阿境可以比預算的少點。”
“嚯,我從來都覺着你對阿境是偏心的,結果的确偏心,卻是反着偏的。我得和他說哦,以後對他師父可要留點心~”
聽着他故作威脅的語氣,遊嶽聳了下肩,搖搖頭,神情似在笑:“這有什麼?”他将包裹放在地上,捏了捏肩膀,“他們對我們留着防備,無論多少,都在情理之中……這些孩子受的苦真的夠多了。咱倆老東西也從沒想過倚仗那所謂‘養育之恩’,脅迫他們在膝下盡孝,或為我們養老送終什麼的,隻要自己做到全心全意對他們了,就是知足了。”
羁空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像是内心最深處的想法被說中了,“是啊,人這一生哪怕隻求個問心無愧就已經很難了。更何求别的?”
“或就是因為我們對他們根本算不上問心無愧,所以隻能靠更加盡心盡力地對他們好,來安慰自己了……”說着,遊嶽突然搖了搖頭,似試圖以此驅散那又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诶,所以說我不愛聽你講話嘛,什麼就‘偏心’了?說阿境的盤纏能少點,是因為他是讓我最放心的,即使一分不給,以他的能耐,也随便能讓自己衣食無憂,甚至哪怕帶着慕兒——”
見他冷不丁露出了幾分每在産生美好幻想時,才會有的憨傻笑容,羁空随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诶诶,想什麼呢!就算孩子們真将分散各地,就算阿境真會與慕兒同行一起去期和,那之後他倆還會有什麼幹系?堂堂李府大小姐,到了本地不回自家,反跟着一個沒名沒分的大男人,去過那可能得走街串巷給人看病的寒酸日子?”
遊嶽倏地收起傻笑,直向面前人投去不以為然的目光,“那可說不準,人家慕兒本就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哪還有自投羅網的道理。再說,在你心裡,孩子們離了鳳梧,便定将過上那漂泊不定的生活嗎?他們,想是會趁此去尋親嘞。這麼些年,總有孩子念着自己的來處,總有爹娘悔不當初。”
聽着這話,羁空目光垂落,撒氣般将手裡的布扔到了他腳邊的包裹上,神色忽然顯露出莫名的怨憤:“哼!‘悔’,最多就是想想,偶爾嘴上哭訴,心裡不時難受一陣,除此之外他們還為孩子做了什麼?如今長成大姑娘、大小夥了,卻莫名其妙讓那些人得了這天大的便宜!相當于沒耕地沒培植甚至連錢都沒出,一事沒幹走在平路上,甜果最終還是落他手裡!”
遊嶽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嘴角浮現一抹苦笑,“老弟,那甜果也不是平白無故落到那些人手裡的呀!種子是人家的,落葉還歸根呢。且我們當初為那些樹苗澆水施肥時,也沒想過要将結的果占為己有啊——好吧,有那麼一點……哎呀!一切沒個定數,你就先、先氣成這樣,好像都看見孩子們在故鄉和至親其樂融融的情景了!”
“我就是心下不平呐——”羁空發出一陣喟歎,說到後面,情緒竟難得的失控,猛地甩手頓足,“當初因為他們的過失,孩子受了多少苦?如今長大了,内外兼修啊——就想認回去啦?簡直無恥!哼……”狠話吼完,他終于哽咽,抹了下眼角。
好久沒見師弟這不分青紅皂白,無理取鬧喪心病狂的樣子,遊嶽覺得挺搞笑,而其中内容,卻使他感到不小的眼淚決堤的危險,心态複雜至“扭曲”,讓此刻的他有些崩潰。“哎呀,停停停!”他極度不耐煩地揚了揚手,語氣近乎呵斥,“還有空在這裡吵吵死,結界還沒試呢,你的師侄們還沒分到盤纏呢!再拖可沒機會了。”說着,他朝離自己較近的那個牆角走去。
羁空疲憊地歎了口氣,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可不,等那些人精回來啊,我兩個老疙瘩,是陰謀陽謀都沒法耍咯——”
他們分别于庭院其中一條對角線的兩個點上站定,彼此揮手示意後,便互相配合着,開始調運真氣,先前在四周布下的術法随之被喚醒,産生共鳴。兩人的靈力融合,以遊嶽腳踵為起點,沿着牆根劃出一道山青色的光迹,須臾繞庭院一周,首尾相連的瞬間,光芒迸發,光幕向上向内“生長”,至與牆脊平行的高度,完美閉合成了一道穹窿頂式的屏障。
二老仰着頭,目光略顯呆滞。對于這光罩本身,他們是很滿意的:其足以擋住到時将被他們“拎”出去的孩子們、足以困住到時也許仗勢欺人的入侵者。而其中破釜沉舟的意味,則是讓這倆“見過大風大浪的老疙瘩”,禁不住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