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饒有趣味地看了李慕兒一眼,随後将師弟招呼到了一邊。弟子乙嘟嘟囔囔和她說了一大堆。“……看上去嬌柔可人的,沒想到是這麼個母夜叉,難纏的貨!”
了解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女弟子随之揚起親切友好的笑,回頭向李慕兒走來,至跟前,竟無比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姑娘,我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倒是個巾帼人物。我向來欣賞同你這般性子剛烈直率的,可不,女子憑什麼就任人欺負?”
頓時,場上的形勢似乎發生了一種微妙的反轉。李慕兒感覺自己被“綁”了,而且“綁”她的,還是绫羅綢緞……但她沒有證據。
她拼命救出了自己被劫持的那隻手,尬笑得就像快要哭了。要命,這才是個厲害角色,可沒法作了,得趕緊溜——
不等她開口,女子繼續說道:“姑娘今日罵得好!我這師弟啊,生性粗莽蠢笨,掂不清自己的斤兩,時常做出一些沒有規矩的事,我平日裡也沒少被他惱。姑娘大人有大量,我在此替這宗門不肖向你陪個罪,乞請原諒。”說完,回頭,神色陡轉,向她那莽師弟嚴厲呵斥:“你個沒出息的!方才智識與言行分家,至此也該‘重歸于好’了吧?還不快過來給姑娘賠禮!”
聽着看着她那頗具信念感的無情貶責、強勢的命令,李慕兒的嘴角在沒人知道的瞬間,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呵呵,我這演技算啥啊,小巫随地見大巫好嗎……
狐狸疲憊地阖上了眼,以爪擊額,“主人,趕緊走吧,你把他們攪得夠亂的啦,已經得逞,就該收了,否則照這樣子,我怕你是連‘受害者’的身份都保不住,反而在不知不覺中被反轉成為‘尋釁滋事’的。‘無辜受傷’變‘趁機碰瓷兒’,那‘劇情’可不一樣了!”
正在弟子乙不情不願地拖沓着走上前的同時,呂師姐對李慕兒笑問:“呀,忘了問姑娘尊姓高名?”
“姓林。”她不假思索地答道。随便吧,反正這一秒鐘的功夫也想不起其他姓了。
對方贊歎地一笑:“姑娘莫怪我唐突,隻是我真覺着這姓莫名的配姑娘。瞧你容姿窈窕,如花似玉,我實是羨慕呢。”
伊依的眼神頓時變得犀利,湊近那人跟前,冷笑一聲,幽幽說道:“瞧這說得,你最好沒安啥壞心!”
李慕兒定了定神,幾分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讓她更加認真地回歸了表演狀态。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天邊那已經準備向夜幕屈服的金紅色晚霞,又看了眼街上本就為數不多,且看戲熱情又因天時而消減,正接連“退場”的圍觀群衆,情緒低落地垂下頭,臉上浮現十分委屈的表情(同時,弟子乙正被“押着”,向她作揖道歉)。
呂師姐原本殷勤親切、無可指摘的笑容随即出現了裂痕,又被生硬地彌補,“唉喲,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我倆實是宗門裡最為愚鈍的,若有考慮不周全讓林姑娘仍覺不平、委屈的,還請直言。”
李慕兒猛地擡頭,後退半步,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慌亂擺手,“不不不!師長原本并無惡意,隻是為宗門安全着想,防範圖謀不軌之人——”到這,她嗓子一悶,聲音再度添上了那不知怎麼來的哭腔,“隻賴我心思不純,緻生誤會,後又無理撒潑沖撞了師長……二位慈善,寬釋我的罪過,我已是感德不盡,還敢在衆貴人門前抱什麼委屈?可真是不知死活了。”
街上衆人随之又回過頭來,彼此間再次發出了欲蓋彌彰的議論聲,不過這次,主題終于正式轉移到了玉衡榭那一言難盡的“好名聲”上。
瞬間的崩潰後,師姐弟倆大腦飛速運轉起來,試圖搜尋解決的良法,但隻須臾,愁苦的思緒便失控簇集在一起,攪成了一團亂麻。
李慕兒的思維幾乎都集中在了腦海中那走一步編一步的“劇本”上。為了沉浸在狀态裡,避免自己再次出戲,她不敢有絲毫間斷,說着“不知死活”的同時無望地轉身向街道,似欲行而并未行。
她低頭掩面,做出好像拭淚的動作(平複情緒,預防笑場),音量低至隻有旁邊那兩人能聽見的程度,用十分虛弱的語氣道:“我隻是想起我家道貧困……今日又沒能為父母分憂不說,還讓自己身上莫名添了這沒來由的、不小的傷,即使隻随便抓些藥煮來擦一擦,怕是都要費個十幾文錢的……”
伊依捂臉,感歎又帶着些許不可思議:“主人,你咋就能對錢有這麼大的執念呢?你本來想的,是讓他們覺得你是個目光短淺的貧家女子,但要達成這個目的,還有其他方式的吧?偏偏用這種……雖然你并不是真想‘賺’這錢。”
“也許是還有其他方法,但跟錢本身挂鈎,是最簡單直接有效的。且還能順便訛點兒,何樂而不為呢~”在狐狸面前,李慕兒對自己的“貪财基因”是一點都不避諱。
她那番話剛說完,女弟子随之眼前一亮,神情仿佛突然發現,那原本讓自己束手無策的困境,其實有着一個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方法。
她了然地抿抿嘴,又挂上了那看起來可謂職業性的親切笑容,上前将李慕兒拉到了一邊,背對着街上吃瓜群衆,“多虧姑娘這句話提醒了,可是我們考慮不周,明明冒犯了你,緻歉還沒個真心實意!“說着,狠狠向弟子乙瞪了一眼,示意他過來。
她的眼神分别“點”過兩個地方,弟子乙立馬讀懂其中意味,下意識将手放在了腰間。
“還不快點!”女弟子嚴厲呵斥,但音量仍舊保持在恰到好處(不讓路人聽見,亦不會讓這“讨債的”覺着他們理虧心虛)的水平。
他一副肉疼的表情,在周圍複合型的巨大壓力下磨蹭了半晌,才從囊中摸出一個自覺大小合适的銀錠。
李慕兒緊接着露出見好就收的低賤表情,點到即止,迅速(敷衍、草率)地對他們鞠了一躬并道謝,随後像唯恐避之不及般快步逃離了現場。
女弟子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似乎有哪裡不對,卻一時想不清楚,更說不出來。
她端着坦然自若、心安理得的姿态,沒再朝那些散場了還不停議論的過路閑人看一眼,轉身徑回酒樓。
弟子乙生無可戀地跟着,正沉浸在荷包出血的悲傷中,一個如核桃大小的藍色“靈力團”不知從何處砸來,像顆流星在空中劃出轉瞬即逝的光迹後,十分狠辣地擊中了他的後脖梗。
一聲嘶啞的慘叫吸引了酒樓内外的衆多目光,看着他驚慌失措,惱羞暴怒,捂着脖子沖街上平均修為不足後人一重的人們大吼:“誰!誰敢偷襲戲弄老子——!”
……
外頭正上演着一出莫名其妙的鬧劇,另一邊,弟子甲拿着那封信,敲開了葉紅的房門。
“師父,‘淩雪映紅梅’讓人捎來一封信,是鳳梧那邊的消息。”
葉紅漫不經心地擡手,用靈力“隔空”接過了信紙,“人呢?”
“沒親自到,是托一個尋常人家的姑娘送來的。”
葉紅冷哼一聲,略帶輕蔑地搖了搖頭:“又這樣,像做了什麼沒皮沒臉的事似的~那他索性别給我去打探消息啊,更何必送信來?既對我所作所為不以為然,那就袖手至終不好嗎?”她直起原本歪着的身子,展開信,神情忽然變得凝重,又在極短時間裡,從驚恐憂慮,轉化為了憤怒,猛地站起身,落下的巴掌引起了桌面一場強震,“山野匹夫!何敢狂妄至此!”
弟子連忙拱手欠身:“師父息怒,還請以保養貴體為重。”
葉紅調整氣息,神态卻愈顯幾分陰狠,“……上次将你曾師弟打暈塞進裝滿的糞桶裡還不夠,這次又使什麼邪術将一行十六個人活活困在了客棧!我們看得上那重煉經脈起死回生之術,是他們榮幸,可笑其竟這般目中無人不識好歹!——等不了明天了,即刻召集人手,前往鳳梧。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敢欺辱到玉衡榭頭上,将是何等下場!”
弟子甲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勢,聽言,落在地面的目光中随即閃過幾分不以為然。“師父,要不然,我們還是給淩師叔去封信,确認一下,以防萬一。”
葉紅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暗号都對了,再去明知故問,豈不相當于在衆人面前将他給扒光了?到時他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多這尴尬做什麼。且一來二去耽誤工夫,不知又會添多少麻煩。”
“師父說的是。但弟子仍以為,如此貿然前往,似乎欠妥。眼下我們尚未同天權樓與天樞苑商讨詳細事宜,暫無支持,不宜興師動衆。師父着實擔憂,便先派兩人去探個究竟,至于營救,以弟子愚見,并不差這半天。”
葉紅陷入沉思,認真考慮他的話,最終平複情緒,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你說得在理。那便先派兩人去看看那裡究竟在弄什麼把戲。就交給你安排,速去速回,遇事不可冒險。”
弟子甲領命告退,關上了房門。
葉紅斜靠桌邊,兩指夾着那封信,引燃面前燭火,随後甩手将其扔進了一旁沒蓋蓋的大香爐中,眉眼間忽然浮現出些許惆怅,“淩雪、紅梅,再如何相惜,終究不是一路角色……”
李慕兒一路小跑,在确定已離酒樓足夠遠之後,才閃身溜進了一條小巷。
正靠牆順着氣,就聽見旁邊響起一道難辨其中情感的聲音:“你沒事吧?”
“哼~”她擦擦鼻子,向對方揚起得意的笑,“這話,你應該問他們。”
君澄境無奈地搖搖頭,似笑非笑,上前,隔着衣袖虛虛握住了她受傷的手腕,青綠色的光斑緩緩浮動,化成絲絲輕柔的涼意,舒解了疼痛與不适。
李慕兒一愣,有些意外地擡眼看他,“……師訓不是禁止在外運用恒蕪之精嗎?”
“不疼嗎?”
“啊?……疼、疼啊。”她略顯局促地别開了目光,“——哼!那個登徒子!看不出我是真的沒修為嗎!吃我豆腐的架勢像準備和高手過招似的,動作間還運真,謹慎(膽小)成這樣,他本身内力是有多弱?”
看着她憤恨嘟囔,君澄境并未顯現出絲毫同情,“誰叫你呢,添那麼多沒必要的事情。他就算是個紙老虎,但若真想對你下狠手,你這薄紙片,可是連其三分力都受不住的。”
李慕兒輕輕轉頭,看向被他握着的手,“那、那不有你嘛,有你時刻注意,我放心……咳咳,我相信君先生的為人,既是自己将人攪和進來的,那毋庸置疑定會負起責任,不會讓人置身危險之中的。”
“你曉得我離你多遠?如果發生意外,極可能是來不及出手的。況且你憑什麼笃定我就時刻關注着你?我綁你來,就已是将你置于險境。以後心别這麼大了,更别對一個男人張口閉口‘責任’。”說着,他收起恒蕪之精,揮手喚出清塵。
“我的信任都是有選擇的,才不是心大。”李慕兒四處看看,不甚在意地糾正、提醒道。“你也自知是把我‘綁’來的哈,唉,回去又要再綁一次——”
話還沒說完,她便再次于刹那間被困成了一個繭。“……能不能稍微松一點,我方才得的那塊‘不義之财’,在袖子裡,有點硌。”不知為何,她越說越覺到莫名的尴尬和心虛,就像在供認什麼自知理虧的事情。
“哦?你還順手撈了他們一筆?”君澄境一邊做好起飛的架勢,一邊饒有趣味地應道,但看樣子,他對其中具體情節實際一點都不感興趣,“要是硌得不重,就忍着吧,不能再松了,畢竟回去路上可不能再像來時那麼悠悠哉哉的。”
“哦,那這次得多快——啊啊啊啊啊啊——你飛之前能不能說一聲啊——你忘蒙我眼睛了啊!!”
一陣聲嘶力竭的慘叫像是受狂風拉扯,疾速飛升,由實到虛,從逸散到徹底消失在遠空,不過十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