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心看向她，眼神是單純的不以為然，“慕兒姐，我還羨慕你呢，這些見解都是你自己感悟出來的吧？唉，就我腦子笨，身邊有師父師叔師兄師姐們教導，卻沒幾個道理是真正悟懂了的。”
噗，紮心了老妹兒……
“看，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千萬要學會三思而後言！有些你習以為常，甚至認為平凡無奇的‘基本配置’，或許是别人平常‘望’都沒望見過的，且還加上了一個，實際需要非常嚴格而厚實的資本才能夠擁有的所謂‘缺點’……你本意是想誇贊寬慰别人，殊不知對其而言，這番話可謂是連擊又暴擊！”
狐狸以十分“敬業”的态度進行着一番情感豐沛的旁白解說，仿佛“現場”之外，還有更多的“第三視角”……讓李慕兒不禁心頭一寒。
所以，你是嫌我血太厚？
“那要是這樣說，人心裡隻要有杆秤就行了呀，難道其中還論高下？”藝心認真誠懇地提出疑問，内含幾分好奇，幾分求知。
李慕兒的目光落在她手裡那杆秤上，“人心各異，人心中的‘秤’當然也有所不同，但總的來說，都難免會更偏向自己一些，隻是多少罷了。想讓秤砣始終挂準定星盤（零刻度），不僅需要寬闊曠達的心胸，更需要智慧和善良，才能明察事理，才能做到設身處地為他人着想……”
聽到這，藝心下意識地發出一聲感歎：“聽上去就好難啊。”
李慕兒深吸一口氣，“是啊，而且即便有了這些，要想做到真的‘不偏不倚’還是很難，更别說有些人，就連上面的秤星（刻度）都混沌模糊，甚至秤砣都丢了，而秤盤上裝的，隻有‘自己’。”
藝心似由此想起什麼，神色浮現些許無奈與惆怅，放下了手，低頭看着秤杆，“不管是誰，碰上這種人，都沒法幫他拎清的，”說着，語氣透出不忿，“他們高傲、自矜、自私，仿佛總将自己擺在上一層高階，和人相處就像是别人受了他什麼天大的恩惠，倘若又再得了他的關心或教導，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就必須對他感恩戴德，更無權觸犯他。”
……你和我讨論的是同一個題目嗎？好像……是吧。
李慕兒終于忍不住看向那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又在屏幕上“奮筆疾書”的狐狸：“所以，你在幹嘛？”
“你管我。”伊依心不在焉，沒好氣地應道。它的注意力全在眼下那并無明确目的或意義的研究上，拆解分析着主人每一“幀”微妙的情緒變化，試圖弄清，她在沉浸式抒發剛才這段自心底而生的“秤論”時，潛意識裡浮現的，是誰的身影。
藝心若有所思，将戥子放回桌上，正擺在兩人視線範圍的中間重合點，“秤用久了，上頭刻的标準确實會漸漸變得模糊，不如當初清晰，這無可避免……”
随後，她擡頭看向身側之人，神情複雜，混合着迷茫、期待與莫名的憂慮，像是在鼓起勇氣，準備徹底認清一個注定不會如人意的殘酷現實：“慕兒姐，那人心呢，可有辦法防止它上面的‘秤星’遭歲月磨蝕嗎？”
李慕兒垂下眼睑，出神般搖了搖頭：“世間一切‘改變’，沒有‘定理’可言。好人可能染惡，壞人也可能從善；無論是人還是器物，要變得面目全非，或許經過多年，或許隻消瞬間。”她的指尖撫過秤杆，仿佛細細感受着那些深深淺淺的刻度，“這戥子上十六顆‘星’，師父是怎麼解釋的？”
藝心想了想，随後像平時背誦條文似的答道：“後面是北鬥七星、南鬥六星，喻示天理；前頭三顆是福祿壽，約束着人心——少一兩減福、二兩損祿、三兩折壽。”
“大的‘義理’尚能借由‘利弊’來警誡世人，可各自心中的‘秤’，又該用什麼約束呢……”李慕兒的眼神早已失了焦點，思緒不知飄蕩何處，像是應着她的話，又像隻是在喃喃自語。
“所以我問你嘛。”看着她那樣，藝心略顯迷茫，摻雜着些許失望，“……所以，是不是一切事情，就隻能靠自己啊？”
李慕兒擡眸，目光恢複了那複雜卻柔和的情感色彩，表示着她的神思已回到原位，“是啊，自我的約束，才是真正有效并最可能長久的，畢竟那些源于他處的‘威嚴’總有消散、泯滅的一天，究其根本，人們最‘信’的，到底還是自己。”
“哦～”藝心瞪大眼睛，臉上“開”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中笑意又像是占到了什麼大超的便宜，“又跟境師兄說過的話相合了诶！他說——”
“停——！”李慕兒即刻制止，仿佛晚一秒就會受到不小的損失。
藝心被吓了一跳，“慕兒姐，幹嘛突然大聲啊……”她下意識輕輕抓住了那豎在眼前的手掌，不動聲色地将其放了下去。
李慕兒任她握着自己的手，臉上卻露出傲慢的表情，“他說過什麼，和我沒半點關系。淺薄如我，所思所感不能也不想和别人相提并論。”
“啧，主人，你個死傲嬌！”伊依随即從那一串串紛雜淩亂的數據代碼中擡起了頭，射去的白眼滿載着輕蔑與嫌棄，配上略帶幽怨的口吻，簡直将這一刻應有的攻擊力發揮得淋漓盡緻，“明明特别喜歡和期待别人與你發生共鳴的時刻，卻偏偏又習慣違心地讓自己拒人于千裡之外……”
“别人是可以啊，但就他不行！”
“嗯～是是是，”伊依的态度随“機”應變，換成了陰陽怪氣模式，“畢竟不管是誰，隻要有着和你相同的感受或想法，甚至對方隻是get了你所在意的任何一小‘點’，你的意識深處就會産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寬慰，由此覺到或多或少的滿足甚至親切感。而這些情感，在他～那兒，都是你的禁忌。”
李慕兒避實就虛，“怎被你說的，我這麼另類呢？‘啊，可算又遇到個懂我的人啦！’——這是件多珍稀的事嗎？”
“嗯。”狐狸不可置否地點了下頭，“你不會看啊，連你自己都難‘懂’自己。”
看着她遊移的眼神，藝心明白了：“哦！慕兒姐，是不是境師兄惹你生氣了呀？”
蛤？！我剛才說的什麼來着？？
就像看不見對方一臉懵圈似的，藝心隻按腦海中随之浮現的“情節”，直接當上了調解員：“哎喲，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他人是頂好的，就不會說話，你别當回事跟他計較。而且你看，即便正惱着呢，你和他的心還是一樣的——唔！”
像是被突然戳中了軟肋，又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即将被說穿，李慕兒撲過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好了，我明白你的心了，有些話，不必多說！”她“感動而深情”，神色鄭重，看似幾欲堕淚。
藝心并無絲毫排斥，竟就這樣十分自然地讓自己待在了她的懷裡，沒心沒肺地笑笑：“慕兒姐，我很喜歡你，所以就當你是新的家人了，但他們總說你不一樣……要是你以後在期和那個家過得不快樂，你、你就回來。”
李慕兒柔暖一笑，不經意間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謝謝你喜歡我。”竟然還如此認真地，把我當作這個你所深愛的大家庭裡的新成員……
藝心搖搖頭：“别人喜歡你，是你自己的本事啊，為什麼要道謝，何況我又沒說我喜歡你什麼，不然你還能謝我誇了你呢。”說着，她笑笑，莫名透出些許，似做了一件好事的得意，“師父教我們，對别人的喜歡就是要真心實意地直言，而指出别人的不足則需斟酌再斟酌。”
伊依捂臉，深深地歎了口氣，“主人，你可别跟她唠了！不怕自己撐不住哭出來？”
嘴角垮掉一瞬，李慕兒立馬将其“提”回了原來的弧度，成功保持住了臉上微笑，心裡卻：“真是……什麼毛病？！在你嘴裡，我就是個有過非常灰暗的童年經曆，心理患着疑難重病的落魄女子——”
“是啊。”伊依沖她露出“理所當然，有何可質疑”的表情，輕促地聳了下肩，“那你還問什麼毛病。”
李慕兒垂頭阖了阖眼，盡量不讓心中那“說不過，又沒法動手”的幽怨浮現在臉上。
應着身心深處的那股力量發出的波動信号，她又向藝心補充了一些話：“可我終究是要回期和的呀，無關過得順不順心，于情于理，我都不應該和那裡的一切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