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請等等。”君先生平和有禮地喚道,同時輕邁一大步,扳上大叔的肩頭,手動幫他轉過了身,“在下還有些話想要請教。”
大叔直接僵住了,驚恐程度較看到蔣岌薪第一眼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呀,吓着大叔了!和你說過多少次,做事不能這麼魯莽,就是不聽呢!”李慕兒連忙上前解圍,靈活地空出一隻手,把君澄境往後拽了兩步。“叔,不好意思啊。”
沒有一絲防備,沒有一絲猶疑,大叔無條件完全相信了那面容柔善的姑娘,不禁長舒一口氣,撫了撫胸口,“唉,還真唬着我了,我還以為……咳唔,沒事沒事。呃,你們還有什麼要問?”
“大叔,”李慕兒壓低聲音,走近一步,帶着七分假三分真的害怕,看了一眼他來的方向,“看你這麼急急忙忙的,是路上遇到什麼人了嗎?”
像是被觸到了什麼緻命開關,大叔的情緒突然失控:“唉喲别提嘞——我不知是把幾輩子的運都倒了!方才,我就是碰着那個姓季的了!臉上戴着一塊寡白的、都不知算不算面具的東西,看上去不人不鬼,吓死嘞!身邊還有一群小子、姑娘,其中還有個極小的!怕都是被他迷了魂,給擄回家用去煉藥的!那孩子叫他什麼‘甯熠哥’,我才曉得真是他!”
聽完這番話,君澄境的臉徹底黑了下來,可對方隻單純地認為,他是被吓成這樣的。
“那你就沒想着救救那些孩子們?去報官什麼的?”君澄境冷冷一問。
大叔就像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唬得連連擺手,“哦喲喲,我可沒那膽識和能耐,他方才要了我這一整大磚長生酥,我愣是沒要錢就撒腿逃咯,還救人呢……”說着,他似忽感慚愧,别過頭,随後斜瞟了君澄境一眼,目光又含有些許嗔怪。“再說了,報官也沒用啊,聽說官府的人已經就來找過他了,可後來不知是被什麼人保了,這事便那麼不了了之了。”
看對方越說聲越小,表情越玄乎,李慕兒對其下文莫名有了些許猜測。
“之前都說這普濟醫館與李府交情不淺,看來是真的了。還有——”大叔又朝來時的方向望了望,“聽說那位李小姐在出嫁當天就失蹤了,很多人看到她如有神助般,拉着自己的丫鬟跑得飛快,轉眼就沒影了,所以都說是招什麼東西嘞!如今那趙員外又死得不明不白,其中底細,實不敢深思……唉,你們小心着點就是啦。”
他急不可耐地轉身,一邊喃喃自語:“噫,這樣想想,我回家怕是得焚香齋戒個十天半月的。”
君澄境卻再次不近人情地把他給攔下了。“大叔,聽你的言辭語音,并非期和人氏吧。”
大叔可算不耐煩了,“啊對。我是跟着兒子遷居至此,本家是西汀的。”
君澄境友善地笑笑:“那我們倆也算半個鄉親了,我是期和人,但在曲澤長大。您這賣的,是花生糖?”
“诶是啊是啊,”大叔的态度頓時親切了不少,“嗐,拿來賣嘛,當然用好聽點的名堂。你要嗎?”說着,他就打算放下扁擔。
君澄境趕在其動作變換之前,輕輕“扶”住了他的手,“不勞大叔,我自己來吧。”随即自取一張紙,精緻地包起了一塊大小合适的長生酥,轉手遞給李慕兒。
大叔的目光就像粘在了那塊糖上,隻為估算它的售價。與此同時,君澄境将兩根手指伸進包袱的打結處被撐開的那個小口,摸索片刻,從裡夾出了一塊銀錠。
看見那如山楂大小、色澤金貴的物什,忽然被明确地呈在自己眼前,大叔直接懵了圈兒。“啊、啊?我這一擔都給你?”他迷惑的眼神足足在銀子和君李二人之間兜了三遍,才異常艱難地說出自己的這個猜測。“那也不用這麼多呀,我隻有銅闆,要找零的話,你這包袱可裝不下哦……”
君澄境徑自将銀錠放在了他迷茫擡起的手裡,謙敬友善地笑笑:“叔,我就買一塊,這錢,算上方才甯熠白拿您的那份兒——他是我兄弟。還有我想拜托您一件事,能否請您告訴身邊親友,謠言不可信。甯熠他性情雖是乖張孤傲了些,但他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握着大叔的手,強行讓他收下了銀錠。大叔被迫攥着那塊“燙手山芋”,感覺到對方逐漸加強的力道,帶着快要哭出來般的笑,死馬當活馬醫地向李慕兒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李慕兒挂上微笑,随後看向身旁,咬着後槽牙“溫柔”提醒:“大哥,吓到人家了……!”
君澄境側過臉,好像在存心對她展示自己此刻的友善笑容。“我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誠懇請求大叔幫我們闡明真相,以雪屈辱,為甯熠正名,哪裡就吓人了?”
說完,他轉回頭,臉上的笑明明絲毫未變,卻在一刻幽幽透出了令人膽寒的危險氣息。“大叔,這錢您收好,您每天走街串巷的見多識廣,眼界也開闊,就拜托您清肅這陣造謠生非的邪風,還‘故事’中衆人一個清白。”說完,他松開手,鄭重地作了個揖。
大叔直直瞅着他,身體像是被凍結了一般,不得動彈,但看見旁邊李慕兒那混雜着“同情”和“愛莫能助”的神色,他的心莫名放下了些。“……哦,好,我、我回去就跟人說!是有人存心杜撰,想污了季大夫和普濟醫館的名聲!”
君澄境颔首緻謝。“還有,李府大小姐并未失蹤,且現如今安然無恙,更與那什麼趙員外,無絲毫幹系。”
大叔猛地“解凍”,像見到了什麼更恐怖的事物,瞬間拉開了與兩人的距離,失聲驚呼:“你們是李府的人?”
李慕兒下意識想要否認,卻被君澄境阻止了。“大叔如何看出我們是李府的人?”他一本正經地反問道。
大叔當真被唬着了,面部肌肉似是一激靈,表情瞬間變換成唯唯諾諾、奉承讨好般的笑:“最近李府派人到處走訪,大家都恭候着的。況兩位好氣質,我一見便覺你們絕非尋常人等,又不惜屈尊指教,令小人去傳明事實,還不是貴府派下來,維護李大小姐清譽的嘛……小、小人定謹遵教誨,将事實遍告鄉鄰!以早日助大小姐清除那些流言蜚語。”
呃呵……我怎麼覺得他整個人頓時都升華了呢……
君澄境禮貌點頭笑笑,“這事交給叔,我放心,看您也是良善明事理的人,定然也看不過那等無故損人清譽,颠倒是非黑白的卑劣行徑。那這事,就有勞您了。”
看着他那真誠又略透委屈、無奈的樣子,大叔差點徹底相信,這真是一番險惡的謠言。“诶,二位且放寬心,這人在做天在看,身正不怕影斜,真實的遲早攻破那些胡诽亂謗的!呃……那,小人就先行告辭?”
君澄境拱手:“請便。”
“诶、诶。”大叔答應兩聲,即如蒙大赦般跑了。
目送那慌裡慌張的背影飛速遠去,李慕兒再也憋不住,笑出了聲:“今天算是徹底見識到了,在唬人這上頭,你确實是把好手。”她一邊調侃着,一邊不可置否地将手上的東西塞回給了身邊人。
君澄境仿佛對此早已預料,十分自然順暢地接下了東西,接着轉身,徑朝普濟醫館大門走去,一面輕飄飄地說道:“我可沒唬他,我哪句話有假了?”
“不兒,你你你……”李慕兒突然間詞窮,有理說不出。
看她憋着那口氣幹着急,君澄境忍俊不禁。
李慕兒真的冒火了,但仍是連自己都不清楚這氣是打哪兒來的。她擡腿隔空踹了他一腳,“笑笑笑!噫,‘沒唬他’~真是大言不慚。你讓他誤以為我倆是李府派出來的,把人家弄得一驚一乍,跌宕起伏,你也好意思。”
“我沒說我是李府的人啊,”君澄境無辜道,“是他自己誤以為。”不鹹不淡地應完這一句,他轉頭邁開大步,徑朝醫館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