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島陽子氣喘籲籲地捧着兩支雪糕跑回來的時候,富江早已經離開了。
小島陽子汗津津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随即又振奮起精神來,将一支雪糕遞給我。
我想,那本來應該是富江的。
但小島陽子卻急忙開口解釋道:“原田同學,這是我給你和富江同學買的,一人一支。”
她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掩飾尴尬的微笑:“不過,既然富江同學已經走了,那我就自己吃掉另一支吧。”
我道謝後接過了那支雪糕,天氣的确是很熱,即使太陽正在落下,空氣中依舊彌漫着灼人的氣息,雪糕底部融化得很快,在手上留下殷紅的水痕。
我用紙巾擦去痕迹,擡頭看向小島陽子,想問她是否需要。
卻見她正咬着雪糕發愣,雙眼空空的似乎沒有聚焦,融化的雪糕從她的手腕流淌而下。
直到我走過去幫她擦幹淨,她才回過神,又慌忙道起歉來,說自己是剛剛跑得太快,有點累得走神了。
我并沒有揭穿她,但當我們離開的時候,我知道她還在偷偷向後張望。
那是她剛剛無意識看向的地方,橋上的欄杆處,川上富江曾坐過的地方。
從那天起,小島陽子對川上富江的關注愈發明顯,并且與日俱增。
然而雖然她就坐在富江的前面,卻并沒有多少機會真正能接觸到富江。
川上富江即使維持着她一貫的高傲姿态,也不會缺少圍着她打轉的人。而當她偶爾露出一些好臉色時,所有人都會如同蟻群面對糖堆般蜂擁而上。
有好幾次,小島陽子試圖想和她說點什麼,才發出半個字,就被其他人争先恐後的話語打退了嘗試的勇氣,隻能讷讷着轉身回來。
我看見她沮喪的臉,不由向後瞥去,隻見川上富江端坐在人群中,一手支頤,她的任何一個輕微動作,一句随意話語,就能使本就喧鬧的人群驟然沸騰。
我漸漸練就了忽略四周嘈雜聲音的本領,心中不時浮起一個念頭——在這麼吵鬧的環境裡,富江真能聽明白他們每個人在說些什麼嗎?不過顯然,那些說話的人也并不在意這些,隻要她願意施舍一眼,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對于世界上幾乎所有人來說,要表露出對川上富江的好感都絕非難事,即使是一向刻闆着臉的齋藤老師,也明顯對她有所偏愛。但對于小島陽子來說,要在他人面前坦然承認自己的情感,就如同赤身行走在大街上——她害怕被嘲諷,被認為不配成為追逐富江的一員。
所以一個禮拜過去了,她依舊沒有和川上富江搭上話。
這天午休的時候,小島陽子趴在窗前發呆。忽然她驚呼道:“啊,那是富江同學。”
她随即向我看來,表情看上去就像是無意之間發現了絕世的珍寶,很希望我也和她一起觀賞。
我隻好放下手中的書本走了過去。
從窗口向外望去,我看見富江正被人簇擁着走過操場。她漆黑的長發如同絲綢一般,在太陽下閃着光。
小島陽子低聲喃喃道:“富江同學真受歡迎啊。”
的确,如果有一天富江不受歡迎了,才是令人奇怪的事吧。
“哪怕隻有一天,我也好想像富江同學一樣受人喜愛啊。”小島陽子臉上浮現出夢幻般的色彩,自言自語道。
旦撞上富江,小島陽子就如同吃了迷魂藥一般,整個人陷入混沌的狀态,神情恍惚起來。
這句話說完有一會兒,她好像才忽然意識到我還在旁邊,于是立刻又恢複了往日那種局促不安的神色,很勉強地對我笑道:“我在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和富江同學相提并論呢,原田同學,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話雖這麼說,但她自己卻顯然沒有辦法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看她整個人坐立不安的樣子,簡直是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我想要安慰她,卻又怕說不好話,隻會讓她更加難堪。
我能理解小島陽子的痛苦,我知道,她其實和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一樣,渴望得到關注和認可,但是又敏感脆弱,害怕心事被人嘲弄,所以隻好縮進與世隔絕的殼子裡,裝作任何事都與己無關的樣子。可是,在内心深處,她或許其實渴望成為像富江那樣的人——永遠明亮耀眼,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隻要有富江在的地方,其他所有人都會變得暗淡無光。
想到富江,我不自覺地又将視線向窗外移去,卻見富江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正向我們的方向望過來。
很明顯,她看見了我和小島陽子,因為她的嘴角慢慢勾起,對着我們拉扯出一個奇怪的笑來。
如果說,我們的班級原本是一潭死水,現在卻因為富江,變得如烈火烹油一般。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的推移沒有帶走天氣的燥熱,反而讓它蔓延進了所有人的心裡。雖然從表面看起來,大家隻是和往常一樣崇拜、追逐着富江,但是這種崇拜不知何時已經不再純粹,他們好像在一點點變得貪婪、放肆。
而第一個為這種變化付出代價的人,竟然是我。
上周一早上,當我來到教室的時候,看見富江身旁的位置一如既往被竹内占據。
那裡原本是個空位,因為富江的緣故,已經成為了班裡人人争搶的寶座。聽說有很多人找過齋藤老師,想把座位換到這裡,但統統都被老師嚴厲拒絕了,還被闆着臉罵了一頓。
但是他們對這個座位的渴望并沒有因此而打消。除了齋藤老師的課外,其他任何時候,這個位置都被人争搶占據着。而失敗的人則一直虎視眈眈地盯着,猶如野獸等待撲食的時機。
最近接連幾次摘得這場争奪戰王冠的人,就是号稱差點成為專業足球運動員的竹内。
我剛坐下,就感覺到他的腳又踩到了我的椅子後面,在他占據這個位置的時間裡,我已經對他說過幾次不要這麼做了。
我正打算回頭再說一次的時候,幾個男生忽然走了過來。
“喲,來得很早呀,竹内,”一個說不清是肥胖還是壯碩的男生粗聲粗氣地喊道,“今天又是你坐在富江身邊嗎?”
他語氣中的不善顯而易見,竹内收回了随意翹着的腳,擺出一副防備的神态。
“怎麼,你嫉妒我嗎?”他攤開雙手,佯裝輕松地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