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時候,夕陽的影子落在白牆上,正随屋檐上挂着的掃晴娘一起來回晃蕩。
“我回來了。”我脫鞋進屋,習慣性說道。
而身後的“小島陽子”卻停在玄關,四處打量着,似乎心有猶疑。
“小島同學,你不進來嗎?”我給她拿來了拖鞋,問道。
“沒有,隻不過,”她的眼珠轉了一轉,“我記得,原田同學的父母和哥哥好像不喜歡外人來家裡,我現在進去,他們會不會生氣呢。”
“不用擔心,他們今天會晚點回來。”我把拖鞋擺到了她的面前,再次示意。
“小島陽子”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最後她還是換上鞋子,微微揚起下巴,走了進來。
“要喝點什麼嗎?”我問她。
“小島陽子”伸手理了理耳邊散落的鬓發,看似随意道:“不用,我們先去看書吧,原田同學的家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呢,不是嗎。”
我于是放下杯子,帶她進了書房。
這座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喜好收藏古舊書籍的老人,幾年前已經随兒女搬去東京了,因為書籍太多,沒能全部帶走,他委托中介出租房屋的時候還特别強調租客可以翻看這些書,但一定要珍惜愛護。
為了防止早晚的霧氣飄進來打濕書本,書房的窗戶都是密閉的。但是無論怎麼精心愛護,誰都無法阻止這些幾十甚至上百歲的老書散發出濃郁的黴味。
對于愛書的人,這種黴味或許是時光的沉澱和曆史的餘韻。但對于現在的“小島陽子”來說,隻能讓她接連不斷地打起噴嚏。
我隻好拉着她連忙退出了書房。
在陽台呆了好一會兒,“小島陽子”才緩過來,隻是鼻尖通紅,眼裡蘊滿淚水。
我把紙巾遞給她,抱歉道:“小島同學,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對這種氣味這麼敏感,你之前不是說也喜歡收藏舊書嘛?”
“小島陽子”的下半張臉都埋在紙巾裡,隻擡起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最近天氣的原因,好像有點過敏了。”她模模糊糊說道。
因為書房去不了了,我們頓時陷入了一種極為尴尬的處境。
直到“小島陽子”狀似随意地開口道:“可以去原田同學的房間看看嗎?我一直很好奇呢。”
說實話,我真想拒絕她,雖然房間裡幾乎什麼都沒有,但是很多個夜晚,我在那裡仰頭發呆的時刻,并不想被他人闖入。
“你會失望的。”我隻能這麼告訴她。
果然,“小島陽子”在卧室轉了一圈,确認這裡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外什麼都沒有,幹淨得像是準備退房的租客時,明顯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色。
“等等,屋頂上那個是什麼?”她突然指着問道。
“隻是普通的天窗而已。”為了證明這句話,我按下了床後的開關,隻見屋頂上一塊木闆發出咔咔的響聲,緩慢移動開後露出了明亮的玻璃。
夕陽的餘晖透過玻璃窗投射下來,在“小島陽子”周身籠罩上一層朦朦的光,她的眉目在這光中變得遙遠又模糊,像是被水暈開的畫,我一時分不清楚,她到底是誰。
隻是忽然開口問道:“小島同學,最近有見過川上同學嗎?”
從這周四開始,這個曾經讓所有人在舌尖暗自咀嚼的名字突然就成為了某種噤聲的咒語,聽到的人都沉默無言,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就好像他們之間已經暗自達成了共識,決心要将川上富江的存在痕迹完全抹去。周四的時候,小島陽子也是這樣的,當我提及富江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好一會兒才“啊”了一聲,和她從前對富江的癡迷态度判若兩人。
但此時,她卻沒有立刻回答我。
太陽正從天邊落下,光的顔色也變得深沉粘稠,“小島陽子”浸在光中的身影于是由夢幻轉為現實。
“原田同學,希望她在哪裡呢?”她問道。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無論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她的。”我看着她說。
她轉身面向我,似乎就要開口說什麼,但最後卻隻是嗤笑了一聲。
“原田同學真可愛啊,”她笑着說,“我怎麼會知道富江的事情呢。”
在她與己無關的笑容面前,我低下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起來。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她開口道,“我想,我要回去了……”
就在這時,房間外忽然傳來了重重的聲響,打斷了她的話。
“好像他們回來了。”我示意她先待在這裡,我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我回來告訴她:“剛剛說了同學來家裡作客的事,都說讓你留下一起吃飯。”
“這,不好吧?”她顯然有點抗拒,“太麻煩了。”
“怎麼會麻煩呢?”我說,“不過,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的話,出去和他們說一聲就好了,反正出門也要經過餐廳的嘛。”
所以雖然不情願,她還是跟我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