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人忽然打斷了他們的讨論,“那邊還有人……她那天不在那裡。”
似乎終于有人發現了我的存在。
“怕什麼……我們離得這麼遠,聲音這麼小,你以為她是蝙蝠嗎?”
“那倒也是,不過說起來,富江為什麼坐她旁邊?”
“誰知道呢,如果富江真的是鬼魂的話,希望先纏上她吧!”
我假裝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放學後照常離開。但在下樓時,卻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從樓梯間閃過,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一般情況下,我的體力算不上非常出色,但是對方作為一個老人的敏捷程度也超乎了我的想象。從教學樓離開後,翻過圖書館後的矮牆,一路追到禮堂後門時,我才終于抓住了他。
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反過來氣喘籲籲地怒視着我,兇狠道:“怎麼,你一定要殺了富江嗎?”
或許因為他這毫無根據的話太過于離奇,我不由得怔在原地,他則趁我松開手的瞬間,像猿猴一樣敏捷地躲進門洞的陰影中去了。
當我追進去時,他早已不見了蹤影。這間禮堂的窗戶全部被厚厚的簾幕遮掩住了,到處黑黢黢的,隻有大門縫隙處透露進來的一點光。
我讨厭一切密閉的黑暗,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老人或許就潛伏在某處,心中更是浮現出一種類似對不知藏在何處的蟑螂的濃重厭惡來。好在這時,禮堂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我順勢躲進簾幕背後,那股無名躁意也随之平息了。
“好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傳來,“你說要找我談談,到這裡總可以說了吧?”
因為大門并未完全打開,室内大部分地方都還沉浸在黑暗中,我從簾幕後微微探身,看見隻有兩個人站在那裡。
那個握着拳頭,局促不安,似乎随時準備逃跑的人,正是剛剛開口的齋藤老師。
而在他的對面,富江用一種觀賞動物的新奇表情盯着他,故作驚訝道:“老師,怎麼了,你很害怕嗎?手為什麼發抖呢?”
“不是的……”齋藤那張難看的臉上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和藹的笑來,“老師是寫字太多,有點不舒服……”
“哦,是這樣嗎?”富江若有所思道,“不過,老師用美工刀的時候,手倒是很穩啊。割斷盲腸的時候不是很利索嗎?你當時怎麼說來着,腸子太粗了……好多蔬菜……”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齋藤那攥緊的拳頭中掉了下去。
富江好奇地把那個東西撿了起來,嗤笑道:“怎麼,原來隻是手機啊,我以為老師還想知道我今天午餐吃的是什麼呢。不過,你為什麼要錄音呢,難道你覺得能抓到我的把柄嗎?”
她高高舉起那隻手機,然後砸了下去,齋藤吓得跌倒在地,下意識地想去撿那隻手機,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她踩在了腳下。
“我很傷心啊,齋藤老師,”富江用腳踢了踢他的臉,“作為老師不應該一視同仁嗎?隻有我充當寫生活動的模特,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雖然老師的樣子實在不好看,但是模特嘛,不是各種形态都有嗎?也不一定非要很美對吧?那樣對老師來說可是太為難了。”
齋藤趴伏在地上,緊抱住富江的腳祈求道:“我向你忏悔,富江!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拜托放過老師吧!”
“那麼,”富江發号施令道,“老師去把他們也都切碎吧,你不是很擅長嗎,應該可以做到吧。”
在齋藤開口之前,富江蹲下身,用指尖點了點他光秃秃的額頭,猶如施加洗禮。
“這句話我對每個人都會說的,”她的聲音如同夢幻,“但是,隻有一個人能得到寬恕,老師知道吧?”
齋藤麻木地點了點頭,他好像忽然成為了某種無知覺的傀儡,在富江話語的牽引下搖晃着轉身離去了。
我并不打算現在出現在富江面前,但在這寂靜的禮堂之中卻忽然傳來一聲突兀的聲響,我扭過頭,隻見那個老人從禮堂的天窗處爬了出去。
“是誰?”富江原本正要離開,猛地回身喝道。
我隻好推開簾幕,向她走了過去。
“是你啊,真夜。”她原本皺着的眉一點點舒展開來,在燦金色的餘晖中,她向我伸出手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問她究竟是什麼?鬼魂?女妖?又或者是,巍然不動的金閣?
金閣的美不可動搖,也不會為任何人所占據。我并未見過現實中的金閣,但是在此刻,當我握住富江伸出的手時,她的形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深黑的秀發、濃郁的眼睫、纖巧的線條、不可捉摸的心,借由這些東西,永恒美麗的金閣就這樣突兀地降臨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