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安東尼奧的膚色已經到了一種非常可怕的程度,青紫中混雜着一些髒兮兮的、豔麗的紅,整個臉看着像個灑了的顔料盤子。
林瑾卿一路自我催眠,試圖将他的臉當成一塊畫工糟糕的臉譜面具。效果出人意料的還不錯,也許因為他的臉已經脫離了人類對于人臉的認知範圍,至少她覺得現有的人臉識别技術應該都認不出人還能長成這樣。
她邊走邊默默在心裡想,要是能出去,一定要試試畫個這樣的面具去鬼屋戴,吓唬吓唬裡面演鬼的工作人員。
積雪的厚度現在已經超過了膝蓋,林瑾卿拖着死沉的登山包跟在安東尼奧身後,偶爾出聲指揮一下方向。
這次他們走得比之前要慢一些,活力四射的西班牙僵屍先生對先前把她累虛脫這件事感到非常抱歉,并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丢下任何一個夥伴。林瑾卿想說目前他的夥伴也隻有一個自己,但欲言又止了一會兒還是閉上了嘴。
天色陰得可怕,厚重的灰色雲層壓得很低,無邊無際地鋪滿整個天空。
即使是在雪原上,這種亮度也絕對沒有了雪盲的威脅。但保險起見林瑾卿還是沒有摘下墨鏡,一來防止突發意外,二來有個墨鏡好歹能擋擋風。她眯着眼睛,跟着前方灰黑色的人影,計算着抵達目的地可能需要花費的時間。
進度條始終慢得像蝸牛在爬,林瑾卿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它慢成這樣,系統是不是壓根就沒想放玩家出去。
遠處的天邊傳來轟隆隆的響動,看過去時又什麼異常也沒有。林瑾卿收回視線,揉揉被勒得有些疼的肚子,隻想快點到達不遠處的那個小雪丘,好為今天過夜做一些準備。
說是“過夜”,但這雪原實際上并沒有天黑的迹象。趕路時沒了安東尼奧在旁邊吵吵鬧鬧,有時風聲大了聽着又像嬰兒的哭嚎,怪滲人的,林瑾卿偶爾憋不住也會去騷擾一下系統精靈。想到什麼就跟它說什麼,大部分是沒什麼意義的廢話。
是不是極晝這個事兒也問過它,系統精靈當時給出了肯定的回複,不過隔了幾秒後像是突然良心發現,補充說雖然是極晝,但會在玩家進入副本滿48小時後切換成極夜。
林瑾卿當時聽完立刻在心裡問候了副本設計者幾句國粹。
48小時?
兩天後??
就切極夜???
極晝趕路就已經很困難了,要是再把光源給切了,萬一遇着點什麼危險,她豈不是可以垂直去世了?
坑得有點離譜了吧狗系統?!
然而副本再困難,林瑾卿也就隻能在心裡罵幾句。比起怨天尤人辱罵系統,如今更重要的當然是尋找解決的辦法。
想起極夜,她調出面闆看了看時間。
如今距她進入副本已經過了快11小時,副本進度隻增加到了9%。雖然距離第48小時的晝夜切換點還有一天半,但以這個速度推下去,晝夜切換的時候副本完成進度能有個一半都可喜可賀。極夜趕路肯定是逃不掉了,林瑾卿躲不過幹脆就不躲,直接放棄了在天黑前找到費裡德站的幻想,規規矩矩地分配時間。
林瑾卿沒有在雪原過夜的經曆,僅憑她為數不多的理論知識,挖一個能睡人的坑不知道需要多久,隻能多預留些時間供自己試錯。現在出發後的下一次休息正好差不多可以開始挖洞,相關的問題在路上騷擾系統精靈也能給自己提提神,多完美。
林瑾卿戳戳系統精靈:“在嗎?出來唠唠嗑?”
系統精靈:“您好,請問您有什麼問題?”
林瑾卿:“等會兒這邊是不是有暴風雪啊?”
系統精靈:“該問題涉及副本主線,為照顧玩家遊戲體驗,防止劇透,答案不予告知,請您諒解。”
林瑾卿:“……好吧。”
林瑾卿:“那前面那個小雪丘,是純雪的還是石頭芯子的?”
系統精靈:“該問題涉及副本主線,為照顧玩家遊戲體驗,防止劇透,答案不予告知,請您諒解。”
林瑾卿:……
你大爺的,在雪地上滿世界亂爬地找科考站有個鬼的劇情啊還防劇透?就這破主線,要是真想照顧我的遊戲體驗就不要屏蔽答案啊混蛋!!!
玩兒我呢???
林瑾卿:“那安東尼奧突然變成那個膚色,有沒有什麼提示?”
系統精靈:“玩家當前權限較低,無法查詢該問題答案,請您諒解。”
林瑾卿:……
怎麼的?優秀的系統精靈面對玩家的拷問不會透露一絲情報?還是換套說法糊弄我?感謝編号C什麼什麼b的系統精靈于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敷衍我,本人對此非常感動,願意提名它為第一屆感動中國十大候選非人類……
系統精靈并不知道林瑾卿腦中亂七八糟的揶揄,機械合成音落下後就沒再響過。
林瑾卿歪七扭八地趕着路,這會兒被副本的辣雞程度氣笑了,也沒心情繼續騷擾系統精靈,轉而用登山杖猛戳雪層洩憤。安東尼奧綁上滑雪闆後,踩過一遍的雪地比旁邊的雪層要矮一些,凹凹凸凸的一長條往前伸。她的登山杖戳下去時,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一杆子插到底,雪下似乎有什麼硬邦邦的東西把它擋住了,而且從登山杖留在雪層外的長度來看,這東西應該還挺大一個。
草,林瑾卿眨眨眼想,居然還有雪地版的暗礁,幸虧戳了幾下,不然差點被這破石頭埋伏成功。
打頭的安東尼奧還在悶聲往前沖,林瑾卿瞅了他兩眼,想不通他是怎麼從這麼大一塊石頭上跨過去的。她也沒打算因為這點事喊他停下,隻是繼續用登山杖戳着這塊石頭,試圖測量出它的大緻輪廓,然後從旁邊繞過去。
她戳了幾下,對石頭的大緻形狀有了數。表面有些崎岖,但還好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努努力可以嘗試直接踩着它從上面過去——繞個半圓總是比它的直徑要長一些嘛,就算隻省下了兩步,死宅也要精打細算每一絲蚊子腿體力!
林瑾卿随意掃了掃石頭上的雪,在靠近自己那面壓了個小雪坡供她拖着的包爬過去。又彎腰把自己從雪中拔出來一截,活動活動膝蓋和腳,準備翻越迷你石頭山。
她踩着雪坡往上蹬,雪被體重壓實後高度降低幾厘米,然後砰的一聲,林瑾卿自信的一腳跨欄當場翻了車。
林瑾卿:……
該死的,自信過頭了。
林瑾卿摔了滿臉雪,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邊重新站直身體,想抓緊時間再試一次。那塊黑漆漆的石頭跟着她一起摔得人仰馬翻,埋在雪裡顔色稍淺些的那一面被掀了上來,直愣愣地朝向上方。
林瑾卿拍幹淨身上的雪,直起身瞥了那“石頭”一眼,然後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黑灰色的獸皮大衣凍得硬如頑石,帽子中間清晰可見安東尼奧那張了無生機的、青灰色的臉。
這張臉看起來不知道被凍了多久,雙目圓睜,眉間鎖着最後一點臨死前的驚懼。頭顱以下的部分都有些變形,埋在旁邊的積雪中黑乎乎的一團,頭身連接處的少許皮肉和衣物都凍得脆硬,剛才摔那一下全斷了,掉了滿地花花綠綠的碎渣。
林瑾卿看看眼前這顆堅硬的人頭,又擡頭看看前面安東尼奧埋頭趟雪的背影,心頭驚駭不已。
卧槽!!!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啊啊啊啊艹艹艹艹!!!
林瑾卿瞳孔地震,呆呆地看着那顆熟悉的腦袋,一時間滿腦子都是恐怖片中出現屍體後的情節。從喪屍到僵屍,從到處遊蕩到逮人就啃,放映各種詐屍套路的膠片疊在一起,從心頭拉過去長長好幾卷,最後在混亂中定格在了同一個問題上。
——安東尼奧,前面趕路的那一個,到底是怎麼從埋在雪中的這一個上,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