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吼造成的心理壓力讓不少人都有些失神,林瑾卿甚至看到有人在肉眼可見地發抖。
沃夫描述中的三層樓是直立身高,它四肢着地奔跑大概兩層樓多一點。這熊湊近真是好大一隻!尤其是在奔跑中跳起來時——它像一塊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要把他們都壓死。
林瑾卿将注意力凝成一條細絲,兩頭分别栓着熊和她自己。或許是生命攸關時被激發了潛能,她的世界中忽然沒有了幹擾,隻剩下熊騰空躍起時的慢放——它開始減速了!
林瑾卿突然大喝:“——攔住它!”
怪物從雪中應聲彈出!
尖銳的鐮臂刺入熊的胸腹,血色在傷口處噴濺而出。怪物原本遠遠綴在隊伍後方,熊隻把它當成另一個掠食者,并沒有分多少注意,誰料這玩意是那群人一夥的!
熊在半空中遭受重擊,痛呼着擡起前爪,掄過半個圓狠狠抽向怪物。怪物早有準備般避開這一爪,以一種幾乎折起上半身的怪異姿勢驚險躲開——就在這時熊才看到,原本怪物上身的位置有一條巨大的蠍尾,正在尖銳的破空聲中向它抽來!
熊沒有落地,躲不開這一尾巴,隻能舉起前臂硬接。它怎麼都想不到這個對手有着不符合它龐大體型的靈巧,對方擦着線躲開熊掌不是避不開,而是為了用身體擋住身後偷襲的尾巴!
不過數秒的時間裡,戰局的天平開始傾斜。白色巨熊接連受擊,怪物的尾巴抽瞎了它一隻眼,蛛腿上的毒刺刺進它胸前的傷口,血花盛開在它的整個胸腹。
林瑾卿的鬼怪隊友們甚至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巨熊突然受傷,凄厲嚎叫着滾倒在地,然後開始滑稽地跟空氣左右互搏。
有人不敢置信地陷入呆滞,短暫的呆愣過後忽然狂笑着開始鼓掌。甚至個别樂觀者大概是覺得已經勝利了,轉頭沖向林瑾卿就要歡呼着将她舉起來,他們還記得是她喊了那一句後,透明的“寵物小精靈”從天而降重創了巨熊。
林瑾卿本人卻高興不起來,她在人群陷入狂歡之前再次高聲喝斥:“都滾回去!”
“樂個什麼喊你媽呢?!它回來了!!”
林瑾卿不介意給這群玩意當媽,但她知道單憑怪物打不赢那隻巨熊,隻有怪物和她們這群人一起合作,他們才有獲勝的可能。
怪物也很大隻,但比起那頭熊還是小了一圈。它的優勢是敏捷、尖刺和劇毒,然而正好被皮糙肉厚的巨熊克制……毒素生效不知道要多久,熊一旦發狂反撲,怪物說不定會當場被它撕碎。
林瑾卿不止在擔心怪物,也是擔心自身安危,情急之下喊出的氣勢竟然震住了場子。這很好,她是唯一能看到怪物的人,而後續的戰局中需要人群與怪物的配合,她需要領導權,哪怕隻是一部分。
當頭一喝後激動的人群也回過神來,又轉頭回去看熊,然後驚恐地發現熊已經再次站了起來,在怪物的不懈阻撓之下極緩慢地靠近。
怪物一身的硬骨頭,啃又啃不動吃又吃不了,還有毒,短暫的交手過後熊就毫不猶豫地将它從食譜中除名,它的首要任務還是抓人。
林瑾卿走上前方,站到了沖突的第一線。原本守在最前線的是貝爾和兩個沃夫,這三人(兩人?)也很上道,見她過來各自退了半步,直接讓出了最中間的位置。
林瑾卿将藍綠試管分别塞給獸首的二人,“有毒,照它傷口潑。”
她用下巴指了指不足二十米的熊。
兩人鄭重收好試管,朝她比劃了個OK的手勢。
林瑾卿送完試管立刻退去二線,給自己袖子裡又塞上一管紫藥水。
系統出品的試管沒有說明書,隻在管身貼着标明用途的卡通貼紙。比如綠藥水試管的貼紙畫着一滴水滴和一隻被腐蝕的手,表明其中是腐蝕性的液體;藍藥水試管畫着一個正在取毒的蛇頭,蛇牙下的培養皿中簡筆畫的神經元細胞露出一個死翹翹的表情,這一管是神經毒素;黃藥水試管上的圖案是震蕩試管後其中的液體開始發光,紅藥水試管畫着一朵小火苗……
但也有一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圖案,比如紫藥水試管上隻有一個大寫加粗的字母G。還有一管黑藥水,這一管最為特殊,沒有貼貼紙,隻在管壁上蝕刻着一顆線條簡潔的大腦。
林瑾卿左思右想不知道這一黑一紫代表着什麼,保險起見隻給出了用途确定的藍綠藥水。剩下的藥水中,隻有這管紫色的有可能适用當前的情況,希望它能給力點。
随着熊的靠近,衆人也意識到那個看不見的東西不能迅速擊殺巨熊而隻能拖住它,重新組織應戰。
他們的思路有點像打遊擊,先在這裡打一下熊頭,再換個人去那邊砸兩下熊屁股。攻擊熊的哪個部位由林瑾卿單方面指揮,沃夫和貝爾則安排具體的人員調配。
團戰現場非常混亂,也可能是因為林瑾卿聽不清,隻看到滿場的人在跑所緻。
怪物在力量上相對弱勢,人群的配合很好地彌補了這個缺陷。每當巨熊咆哮着沖向某個人時它的斜或後方總會出現新的幹擾,比如砸向它的滑雪頭盔或滑雪闆,更多時候是雪球。不痛不癢,但挑釁意味十足,于是重新被激怒的巨熊又掉頭撕咬新的挑釁者,周而複始。
雪球由後勤人員制作好交給前線吸引仇恨的人,前線的人如果跑累了也可以和後勤人員輪換着休息,每個人都分工明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林瑾卿是唯一輪休不了的人,她需要跟着怪物滿場跑,仔細尋找巨熊可能的防禦漏洞并及時發出指示,是以她也是唯一一個不用去前線引怪的人。
沃夫和貝爾各自找準時機潑出了藥劑,在怪物的阻攔下熊除了吼兩聲外拿他們沒辦法。人類的體型更小,行動遠比巨熊靈活,在他們全速逃命時熊根本追不上他們,就像人經常追不上一隻貓一樣。
怪物同樣不戀戰,見縫插針地在巨熊身上制造傷口。偶爾有人置身險境時怪物也會近身與它周旋,等人一跑遠它又靈巧地脫離一對一戰局,場面重新陷入混戰。
熊疲于奔波,劣勢愈發明顯。
隻用了七八分鐘,巨熊身上就已經傷痕密布,大半白毛被染成紅色,行動速度漸緩,面對怪物的進攻也越來越力不從心。
怪物和試管的毒素也在逐漸發作。來自怪物的麻痹劇毒讓巨熊整體的反應速度全面下降,腐蝕藥水在它的胸腹部溶開一個巨大的血窟窿,其中鮮紅髒器的蠕動清晰可見。巨熊不得不以後肢站立,維持着類人的站姿以防内髒流出腹腔。
而最妙的還是那支神經毒素,沃夫找的角度非常刁鑽,他将試管整個抛出卡進熊的傷處,再依靠與怪物的配合迫使熊回身迎擊。熊半蹲時腿骨壓碎管身,毒素全部流入血液,成功廢掉它一條後腿。
十分鐘時,怪物補上最後一刀,鐮臂釘住熊的前肢,蠍尾穿透它的心髒和半個肺。巨熊轟然倒地不再動彈,地面流過震動的最後一圈餘波,又迅速恢複平靜。
所有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戰勝了這隻可怕的大熊,同時沒有一個減員。
那可是一頭站起來足有三層樓高的熊啊!
她們殺掉了熊!
她們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疲憊又興奮的人群丢下手中的東西,坐在雪中雀躍歡呼,互相擁抱身邊的隊友。即使是之前不那麼熟悉的人也不要緊,勝利的喜悅足以沖淡所有生疏的隔閡。
林瑾卿也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停止奔跑後各種負面狀态一下子湧上來,饑餓,疲憊,還有無氧運動後的肌肉酸痛,等等。她出了一層薄汗,寒風從領口袖口灌進來時冷得吓人,但這些不重要了,她現在隻感覺得到高興。
林瑾卿一想到這場對熊反擊戰的勝利也有她的一半指揮,她就覺得好高興。
“我還是有一點用的嘛!”
她想。
慶祝完他們就地坐在雪裡休息,一邊呼哧呼哧換着氣一邊忍不住地傻樂,還有幾個有餘力的甚至坐着打起了雪仗。
怪物也累趴下了,四仰八叉地在雪地裡攤成一張堅硬的大餅。
林瑾卿躺在雪裡看着他們,享受難得的休息時光。她發現獸化的人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狼首的女人注意到她的視線,友好地勾起嘴角點了點頭作招呼。
林瑾卿掐着三分鐘的時間,撐着滿身疲憊走到怪物身邊,準備給它包紮一下。它是殺熊的主力,也是熊攻擊最多的對象,全身遍布爪痕,最嚴重的幾條破開了外甲的防禦紮進肉中,傷口滲出一層薄薄的紅色又迅速結冰。
她掏出酒精和繃帶,細緻地給怪物處理傷口。
極限運動帶來飙升的腎上腺素,大腦在激素作用下清醒了些許。林瑾卿拽着繃帶系上一個死結,拍拍怪物漂亮的黑色外骨骼,緊挨着它坐下。
她忽然想起來了,關于這隻不合時宜的怪物。
進入副本後,她看清怪物全身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違和感,然而彼時她還沉浸在怪物與她長着同一張臉的震撼中,沒有對違和感的來源進行深究。後來與怪物分開後,在鬼怪與風暴中保命成了她最首要的目标,直到現在林瑾卿才終于想起這個困惑她許久的問題。
極寒地區的物種多半長着厚實的皮毛與脂肪層以防止熱量流失,而且幾乎沒有昆蟲。反觀這隻怪物,它長着一顆人類的頭顱,螳螂般的鐮刀狀前肢,外骨骼猙獰的八條蛛腿,泛着金屬冷光的巨大蠍尾……昆蟲沒有心髒這個器官,它們依靠氣孔與氣管來直接吸收氧氣,如果沒有心髒将含氧血液泵往全身,僅靠空氣中的含氧量将無法支撐人類體型的昆蟲生存*。怪物的體型基本達到了陸地哺乳動物的生長極限,同時具備大量昆蟲特征,又長了一個哺乳動物的頭,怎麼看都像恐怖片中的瘋狂科學家在實驗室裡搗鼓出的雜糅産物。
它絕不是能夠自然進化成的、獨立的物種,它也絕不應該出現在終年覆雪的冰原。
“**系列實驗是由主系統……”
系統精靈沒說完的後半句,到底是什麼?
這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怪物。
恐怕不止,她在心裡補充,這是一隻根本不應該存在的怪物。
林瑾卿抱緊了怪物,小聲對它說,“對不起。”
“對不起……要是我再厲害一點,你是不是就不用受傷了……”
怪物小心地蹭蹭她,安撫地嘤嘤叫了兩聲。
林瑾卿餘光突然晃過一個深色的東西。起初她以為那是怪物的尾巴,後來仔細看了看發現不是——糟糕!
林瑾卿立即起身,一邊跑一邊用她最大的聲音吼道:“跑——!”
“快跑!!!那頭熊詐屍了!!!”
突如其來的大喊給聲帶造成了極大的負荷,她感覺喉嚨中傳來一股異樣的癢意,但她不敢停下,依然争分奪秒地在呼喊。
這些鬼東西雖然……總之剛才還一起戰鬥過呢,怎麼說也算是合格的隊友了,還是盡可能撈一撈吧。
人群背後,巨大熊屍覆蓋着一層薄雪,緩慢地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睛,僵硬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