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拂曉,程行禮拉上黑布遮住面容候在馬棚邊。算着鄭岸已去了快一刻鐘,怎得還沒回來?正疑惑時,轉角處傳來那獨屬鄭岸的沉穩腳步聲。
“走。”鄭岸将捆得跟粽子似的史成邈放在馬上,轉頭朝程行禮道。
程行禮見史成邈已暈了過去,忙問:“賬冊呢?”
“在這兒,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鄭岸拿出懷中冊子交給程行禮。
程行禮見隻有史成邈一人,又問:“他手下呢?”
“客舍裡正好有我天秀軍的兵巡邊回來,我以營主身份發令,讓他們把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押回永州交給自安了。”鄭岸解釋道,“所以才耽擱了會兒。”
程行禮想鄭岸做事還算妥帖,鄭岸又說:“你把冊子揣着。”
程行禮颔首接過後揣入袖中,蹬鞍上馬,與鄭岸一同馳入清晨的風中。
離石壘大氣的營州城門隻有二裡地的路邊茶酒攤上,鄭岸對那嚴加搜查的城門,疑惑道:“仆固雷做什麼?怎會嚴查公驗?”
“以前不查嗎?”程行禮見城門衛查完過所又看往來客人的腰間令牌,着實怪異。
鄭岸搖頭:“不查。咱們這個地方,天高皇帝遠的。吃牛都不犯法,城門看過所隻是走個樣子而已。”
此次出行,鄭岸與程行禮怕打草驚蛇,并未用自身過所,而是讓司戶參軍開的假身份。離客舍後,鄭岸找着一農戶買了輛闆車,将史成邈捆好堵住嘴藏在闆車裡,若是進城看假過所,通過并不難。
鄭岸摸摸突厥驓的鬓,說道:“混進去,不難。”
“但他們這樣是為什麼呢?”程行禮說,“郡王及其他州的都督仍在城中,仆固雷這般未免太風聲鶴唳了。”
說完他見茶攤柱子上赫然貼着他與鄭岸的懸賞令,上面隻寫了姓氏與家中行第。若平頭百姓看了,怕真會把鄭岸與程行禮當作犯人抓起來。
程行禮說:“看那木柱子。”
鄭岸側頭對着那懸賞令,思忖片刻,漠然道:“那就隻有問問我們的史參軍了。”
蜿蜒前行的天山水邊,杉木遮去日光隻剩碎影,斑駁樹影落在鄭岸肩頭。待又一林間鳥随着史成邈的求饒而飛走時,鄭岸一扯繩子拉人出水,說:“你帶永州賬冊去營州做什麼?”
史成邈被五花大綁地倒吊在樹上,粗繩在樹枝上繞了圈。以緻鄭岸一松,他便會頭朝下地浸入水裡。鄭岸一拉,史成邈就又出水呼吸。
史成邈半個身子都是水,嗆得咳嗽幾聲,額頭被戒指打得烏青,腫了個大包,喘息道:“世子,我就是看仆固雷病了,去看看他。沒别的意思,賬冊是我想帶給郡王看的。”
程行禮不想被史成邈看出身份,仍舊蒙着面。
鄭岸大馬金刀地坐在石頭上,聽此哦了聲,手腕一松,史成邈就又落入水裡。不停的咕噜冒泡,溪水似被煮沸般。
“應淮。”程行禮碰了碰鄭岸,蹙眉道:“别折騰他了,問話要緊。”
鄭岸聽此手一扯,史成邈出水。
“再不說,我可就七擒孟獲了。”鄭岸懶散道。
史成邈從來都知道鄭岸是個什麼人,這七擒孟獲不就是七放七抓嗎?一想自己要遭水淹七次,要死不能死,要活不能活,忙吓得牙齒打顫。
鄭岸收縮了下繩子,重複道:“去營州做什麼?”
繩子收縮,史成邈就被勒的晃動,實在難受,忙道:“找仆固雷,他讓我一旦有事就去找他。”
“賬冊是為什麼?”鄭岸又問。
史成邈搖頭:“我真不知道了,他隻傳話來說,讓我把永州這兩年的賬冊帶過去。”
“他有沒有跟你提我爹?”鄭岸覺得要是鄭厚禮被仆固雷暫時禁了起來,為什麼又要永州的賬?
史成邈瞪着一雙無辜圓眼,答道:“他說郡王不構成威脅,隻讓我放心把賬帶去。”
鄭岸眼眸一轉,冷冷道:“他還說什麼了嗎?”
史成邈搖頭:“來的人說郡王與其他幾位都督在節度使府衙裡喝酒,其餘的我也不知道。”
程行禮心想這喝酒是假,囚禁怕才是真。
鄭岸道:“我爹他們是不是被關了起來?”
“這個我就不真知道了,但我想這或許就是營州城嚴加盤查的原因吧。”史成邈答道。
鄭岸對于這些算人心的事,實在理不通,隻得把眼神給向程行禮。
程行禮會意,壓了些嗓子問道:“巴薩,知道嗎?”
被倒吊着的史成邈,視線都是反的,他隻看見有個身形颀長,絹布蒙面的人站在鄭岸旁邊,應是昨晚他碰見的那個。聽聲音應是男人,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問你話。”鄭岸撿起一石子砸在史成邈頭上。
史成邈哎呀一聲,忙道:“他是仆固雷麾下的刺客。”
“若巴薩辦差失敗,仆固雷會如何對他?”程行禮問道。
若巴薩沒有成功找回自己或關于藏寶圖的事,那仆固雷會如何對他?會不會也是因為這件事,而導緻鄭厚禮被禁,且以鄭厚禮的武力與帶去親兵不會走不掉節度使府衙,唯一的可能是仆固雷知曉巴薩已死,所以給他們下藥,這才導緻被仆固雷潤過的假信傳回永州。
史成邈答道:“不會怎麼樣,仆固雷很信任他的。”
程行禮沉吟片刻,說:“藏寶圖,知道嗎?”
“傳說是靺鞨王室的東西,很多年前就消失了。”這事在塞外都不算什麼秘密,于是史成邈說,“之前仆固雷很想找到這筆錢,但不知道為什麼幾年前就又消停了。”
“幾年前消停的?”程行禮立馬追問。
他想既然這筆寶藏被仆固雷知道在他身上,那為什麼他過去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從未有人來向他詢問過?除非有人提供線索,讓仆固雷知道了寶藏與他有關,所以才會派巴薩來尋。
藏寶圖裡還有這個塞外的另一部族,靺鞨,未露面。
史成邈想了想,眼中泛過一絲苦澀,像是回憶到了什麼不堪的東西,說:“七年前。”
程行禮想到一件事情,七年前仆固雷長子被皇帝以謀反罪處死,但現在并不是理這些的時候,隻是又問:“你身上可是有仆固雷的令牌?能一路通行進城?”
“你怎麼知道?”史成邈驚訝道。
鄭岸也好奇,說:“你怎麼知道?”
“城門兵士除查看過所之外,還會看令牌以及身貌。”程行禮回想城門口的細節,說,“且營州内城如何情況你尚不清楚就往裡面闖,萬一那些大将一言不合已吵了起來,你這般前去豈不是找死?所以我想在你未到之前,仆固雷定不會将郡王如何。”
史成邈眼中忽然堅定了什麼,大叫:“我來之前也這樣想的,我爹……不不不不!仆固雷,他肯定是想用下作手段污蔑郡王,但他已是封無可封的平盧節度使了,爵位也是國公,為什麼還要這不起眼的永州賬冊呢?”
“事情總要有人背。”程行禮輕輕地歎了口氣。
鄭岸也明白了些,說:“這麼說來,賬冊未到前,我爹都沒事?”
史成邈連忙投好,說:“世子,相信我!郡王肯定沒事,仆固雷等我去呢!”
“問你了嗎?”鄭岸朝他扔去一顆小石子,吼道。
史成邈頓時打的嗷了一聲,說道:“世子,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