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禮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他又回到了舅舅身邊,舅舅背着他走過沾着江南春意的廊下。
朦胧光影裡,舅媽和表哥表姐笑着讨論家中趣事,他笑着摟住舅舅的脖子。舅舅用溫暖的手摸他的頭,輕聲地叫他阿周,說自己會看着他長大,看他成家立業。
這無長幽深的夢境越來越深,深到舅舅去世時的那股痛,時隔數年又刺入心房,痛得他怎麼都掙不開夢裡的黑暗。
程行禮在夢裡颠簸着看不清前路,隻感覺很多人在眼前走過,可他們都沒有為自己停留。那些口口聲聲說會永遠陪着自己的,都将會在某個時間離開,離開的沒有任何痕迹。
屆時這偌大的天地間,又隻剩他一個人,幸好他撿到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長得很白淨,但很可憐,父母早亡,六歲的親姐拉扯着他在長安繁華下活着,等拉扯不動時懇求他救自己弟弟一命。
程行禮看着角落裡瑟瑟發抖,延伸無助的孩子就想起了幼時的自己。或許是他太孤單,太寂寞,也太想有一個家了。
他收養了那個孩子,這樣他在這個世上就不是孤身一人,漫無目的的清苦生活有了許多盼頭。
夢境輾轉幾許,從春如許的長安到塞外,流水潺潺裡,有一個如火般熱烈的男人走進視線,他跟自己說了許多話。
可沒有幾句是好的,直到一場旖旎将兩人綁住。男人轉了态度,語氣溫和不少。就在他以為兩人感情變得豁達友好時,沒來由頭的争吵打破了這場鏡花水月,情愛非他之重心,他隻聽到了一個從未提過的開元寺塔,這突如其來的名醒了他的破碎某段記憶。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為什麼不記得?
唰地一聲,程行禮滿頭大汗地從床上坐起。
董伯和友思倏然擡頭,友思撲在他懷裡,哭道:“爹,你終于醒了!”
董伯趕緊出門喊道:“參軍參軍,郎君醒了!”
程行禮抹了把汗水,茫然地看着拓跋瑛從門外跑進來,而後把他扶回枕上,溫聲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視線環顧一圈,沒有見到夢中那個男人,程行禮搖搖頭,他見拓跋瑛臉上有幾處烏青,臉頰腫得老高,想問時卻又再次迷糊地睡了過去。
一處清靜幽雅的宅院裡,鄭岸咬好止血繃帶,鼻青臉腫地說:“他真的沒事了嗎?”
拓跋瑛臉上也是淤青大片,但比鄭岸好些,他冷冷道:“醒了,舅舅說程五不能再有憂思傷神的行為。他看到你隻會更生氣,所以你别發瘋去看他,否則出事傷了神,誰都救不好。”
程行禮這次的病,馮平生細細看後說是急火攻心,憂慮過重,再加上陽|精損耗過度,身體不堪心累重負才緻的暈厥。
“我知道了,那你多幫我照顧下吧。”這是鄭岸與拓跋瑛打完架後,他第一次來找拓跋瑛,因為他聽說程行禮醒了。
他也強闖過程家,可沒進家門就被董伯轟了出去。那老伯雙手合十的哀求他,要是真喜歡程行禮,就别再來程家糟蹋這個可憐的孩子了。鄭岸如鲠在喉,一生高傲的他低着語氣跪着求老伯讓他去看看程行禮,也不多了就一眼。
董伯強硬着不答應,就連友思那孩子都拿着棍子追出來打他,最後是馮恪強行把他拉走的。
拓跋瑛深深地歎了口氣,沉聲道:“要不是你胡作非為,他不會這樣!”
聽聞程行禮病了,拓跋瑛馬不停蹄地前去看望,他對程行禮的病好奇,怎麼人昨天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就病了?
詢問董伯後才知鄭岸回來了,他和董伯給程行禮擦身換衣時。看到衣衫下青紫紅痕交錯,牙印錯落覆蓋的樣子,頓時明白。
二話不說,沖進北陽王府,揪起鄭岸就是一頓猛揍。、
而鄭岸也知道拓跋瑛為了什麼來,除了剛開始不習慣被人打之外,下意識地反抗了兩下,就任拓跋瑛揍。
一通痛打下來,昔日威風凜凜的北陽世子變得又瘸又拐。
“我胡作非為?”鄭岸冷笑一聲,“拓跋瑛,你搶我的人,還指責我?”
“你的人?他是他自己,不是你的人!”拓跋瑛指着大門方向,咬牙恨道,“我唯一後悔的就是金駝峰那天,讓知文随二寶去找你。早知道你是個王八蛋,但根本沒想到你就不是個人!”
“那你呢?!你早就知道我和他的關系,還撬牆角?!我不是人?你拓跋瑛就是人了?”鄭岸一瘸一拐地站起,頂着張被揍翻的臉,哂笑:“他喜歡我才會跟我做那種事,不然他怎麼不跟你做?拓跋瑛,小子!你後悔沒用,因為他喜歡我!”
拓跋瑛聽不下去,對着鄭岸那張就是臉猛地一拳。
鄭岸頓時被打倒在地,但他撐着身體迅速站起,吐了口血水,腫得老高的眼睛掩去裡面的心虛,隻嘴巴逞強:“你知道我跟他的事又怎麼樣?你能改變他喜歡我的心嗎?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你還在光屁股撒尿呢!”
拓跋瑛嚴肅道:“你隻是巧合地比我先遇見他,占盡了機緣。”
鄭岸道:“這不是巧合,是緣分,是天生地長不可逆的緣分!就算他先遇見你,也不會喜歡你!”
不到七月底,鄭厚禮就回了永州,聽說程行禮病了。心裡記挂也怕是不是鄭岸闖禍惹人生病,忙拖了兒子來看他。
鄭厚禮坐在床邊看程行禮面容憔悴,憂心道,“永州不像長安那樣悶熱酷暑,最是涼爽的。你怎麼病了?”
鄭岸臉上還挂着幾處淤青,站在床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程行禮看。
想着還好馮平生和幾位官員去營州談互市生意,不在永州,故鄭厚禮并不知道這其中原因。
程行禮勉強地笑了下,說:“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義縣的事心神有些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