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了?”程行禮攤手哭笑不得,“很晚了,明日還要早起。”他勉強扯着笑容朝左右說:“遠來是客,大家好不容易在這世間相聚,應珍惜與彼此的情分。不要這樣每天都吵好嗎?大家相識一場也是朋友嘛。”
拓跋瑛朝鄭岸冷哼一聲,鄭岸頓時氣急了不依不饒,晃着程行禮的肩,說:“我不管!你在這屋裡的好朋友隻能選一個!”
程行禮如同木偶般表情呆滞地被鄭岸搖着,腦中回想方才做的夢,夢裡他不到三十進内閣拜侍中大相公,娶了一個脾氣溫柔賢惠的娘子……
拓跋瑛看不下去,打開鄭岸,理好程行禮的單衣,說:“你瘋了吧!鄭岸。”
友思伸手在程行禮眼前晃了晃,說:“爹,你是不是傻了?”老爹還是沒啥反應,他着急地朝拓跋瑛說:“史成邈傻樂時就這樣,我爹是不是沒救了?!”
拓跋瑛:“……”
娃子你這結論下得太快了吧?
鄭岸一記爆栗敲在程行禮頭上。
程行禮吃痛一下說:“為何打我?”
鄭岸心想以前怎麼沒發現程行禮是個有點逃避問題的人呢,每當有無聊的選擇在面前時,他的答案是不回答或出神。
“問你呢,我和他,你隻能選一個。”
程行禮深深地歎了口氣,說:“我出去睡,友思,讓叔伯早些歇息别鬧了。”
說完就預備着起身,鄭岸和拓跋瑛趕忙把他拉回炕上,異口同聲:“不準走!”
鄭岸無奈道:“你出去睡哪兒啊?”
程行禮說:“廚房也有張炕。”
鄭岸:“仆固雷和史成邈更能折騰。”他看了眼拓跋瑛,又看了眼程行禮,負氣地說:“就算是好友,你也不能選一個最喜歡的嗎?”
拓跋瑛卻道:“鄭岸,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怎麼能逼知文做他不喜歡的事呢?”
蓦然一個枕頭從程行禮眼前飛過,他料到什麼往後退了些,很快另一個枕頭也從他眼前飛過。緊接着枕頭就變成了物件,來往幾個回合後,鄭岸大步一跨黑影從程行禮眼前再次撲過,程行禮眼疾手快把拓跋瑛身邊的友思扯出來。
右手邊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程行禮扶額無奈,心想這樣的雞飛狗跳,夜夜不安甯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最終結果以鄭岸一拳打青了拓跋瑛的眼,他自己挨了拳鼻子流血,嘴角挂血絲結束。
程行禮熟練地拿出傷藥給拓跋瑛擦傷,友思給鄭岸擦血,父子倆做完這一切相擁而眠。
夤夜,程行禮被鄭岸擠得慌,手下意識摸友思,但落了個空,睜眼一看。友思睡着睡着就四仰八叉地睡到拓跋瑛那邊去了,想這孩子怎麼自從來了塞外,這性子就愈發野了,起身給他倆扯好被子披了件氅衣出門。
新年即來,今夜月色無比柔和。
皎皎清輝照亮白銀世界,草靴踩在雪上,發出沙沙聲響。
放完水程行禮想多看會兒,但沒走上幾步空中就飄起雪花,程行禮站在院裡望着明月鹽雪許久都回不過神。空曠的塞外所見皆是銀白,那遠處彷佛要吞噬銀白的天山界限不甚清明,不時刮過的朔方刮的人骨頭生疼。
風與雪的交集讓程行禮倍感人之渺小。
忽而一把傘遮住了他頭頂的雪,也遮去了朔風。
鄭岸臉上還挂着傷,抽了下鼻子說:“出來賞月不打把傘?”
程行禮擡眼看鄭岸,發現他裹了件裘襖,想是匆忙跑出來的。
程行禮那些煩憂與不快在傘下遠去,答道:“想着出來不久就沒拿,你怎麼醒了?”
“拓跋瑛打呼噜磨牙聲太大跟炮仗似的,我被吵醒了。”鄭岸用手背觸了下程行禮的手,已冰透了。
程行禮:“……”
他失笑道:“許是日間累了,夜裡睡得沉。”
鄭岸把程行禮雙手握住,有些邪氣地說:“你要是娶上幾房娘子,你的後院定很熱鬧。”
程行禮把手抽出,轉身往屋裡走,說:“為什麼?”
“你隻會和稀泥啊。”鄭岸追上去撐着傘說,“一碗水是很難端平的,否則怎麼會有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的說法?”
程行禮答道:“勞應淮費心了,若真成婚,我也隻娶一人,不會有旁人。”
鄭岸笑道:“那還真是羨慕程夫人了。”
走到房門口時,程行禮忽然說:謝謝你。”
收傘的鄭岸:“?”
“謝謝你在開元寺塔救了我。”程行禮念起瑤姬說的記憶,他想這個謝終究是來遲了。
鄭岸怔了下,說:“你我之間不用謝這個,何況那次是元青前輩出了大力。”
程行禮搖搖頭:“救命之恩,怎能不謝?”
臨進門前,鄭岸低聲說了句:“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的,所以這種事不用謝。”
屋外的程行禮感受到風灌進衣服裡,盡力撕扯着他這些天面對鄭岸時的穩定,除卻理智外衣的他,渾身發寒。
他和鄭岸,終究是路人。
新年為點,所有憂愁都将留在過去,來日的路燦爛非常。
門後的鄭岸回頭凝視程行禮的影子,摸着嘴角的傷,輕聲道:“我可真是程夫人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