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在于,他在你眼裡已經是個會為了逃走對孩子扔手榴彈的人了嗎?”凱特透過頭罩的白色目鏡注視提姆,他們都聽見了警笛聲,“剛才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認為布魯斯會傷害這孩子嗎?”
那個未爆炸的手榴彈還躺在十英尺外的此時此刻,回答“是”未免太荒誕了,然而說謊也毫無意義。那可是布魯斯啊!他從什麼時候起把布魯斯視為了跟小醜一樣毫無底線的存在?布魯斯殺死小醜的時候?卡斯受傷的時候?傑森和達米安說那些話的時候?還是剛才,布魯斯當着他的面擊斃幾名幫派分子的時候?
如果我殺了小醜,我就會變得跟他毫無區别。提姆一直将這句話理解為修辭手法,從法律上說,每個超級英雄都是罪犯,他們與惡棍從不是泾渭分明,所以劃定底線如此重要,他們絕不像小醜那樣随意處置他人的生命——但如果布魯斯是字面意思呢?或許這個念頭紮根在他腦海中的時間已經太長,長到提姆都沒意識到它的存在。
“對,他應該沒事,通訊器可能撞壞了,這裡剛才有一場爆炸……”
蝙蝠女俠沒花太久等他回答,一邊朝通訊器陳述現場情況,一邊抱着孩子起身去跟警方交涉,提姆遲鈍地發覺耳朵裡滋滋的電流音不全是源于耳鳴。剛挾持他的那個幫派分子動彈了一下,提姆擲出一枚電流蝙蝠镖。他身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飛濺血迹,提姆背對那些屍體,摘下通訊器調試。
“紅羅賓!”迪克的聲音橫沖直撞地傳進他耳朵裡,“你受傷了嗎?”
“沒問題,隻是被震了一下,還能再打一兩場。”提姆用力閉上眼,抵禦像個小毛孩那樣哭鼻子的沖動,“我……我被救了。有一會兒有點危險。”
頻道上安靜了一下。“是……?”
“嗯,我沒跟上他,但現在距離應該不會超出我周圍一英裡。”
迪克的聲音變得更微弱。“他……?”
“三個,至少。”
“紅頭罩說某人正有計劃地清除小醜幫的殘餘勢力,也許我們能确認是不是同一個人。”芭芭拉的聲音加入進來。
“我……沒來得及仔細檢查,抱歉。”提姆握緊抓鈎槍,“警察來了,蝙蝠女俠負責跟他們溝通,我就離開了。”
“沒關系,稍後我會看到屍檢報告。”芭芭拉波瀾不驚地說,就好像她猜不到提姆在為沒法檢查布魯斯為自己殺的人找借口,這一瞬間提姆真愛她,“你能盡快趕去阿茲卡班嗎?南部出口快頂不住了。”
“五分鐘!”
接下來的幾小時,他制服了急凍人,協助芭芭拉覆寫阿茲卡班的安保程序,成功孤立整個島嶼,直到精神病院内部秩序恢複,卡斯和達米安抓回所有逃脫的病人。天明時分,提姆筋疲力盡地坐在瑪莎兒童醫院樓頂,偷聽醫生和蒙托亞警官的交談。那孩子的父親是外圍被蝙蝠女俠擊倒的無賴幫成員之一,已經被捕了,母親從前是妓女,兩人都毒瘾纏身。他們付不起毒資,所以無賴幫“收取”他們的孩子抵債。
“聽起來他爸還算在乎他,願意什麼都按警方說的做,隻要他們答應保護他。”凱特在他身邊坐下時,提姆說,“雖然那家夥在有了小寶寶的情況下也一分鐘都停不下吸毒。”
“當你作出一個糟糕的決定,就會一個接一個。”凱特遞給他一份辣熱狗,油膩而強烈的氣味刺激着提姆的鼻腔,他真想狠狠咬上一大口,但那樣阿福就要關他禁閉了,期間他一杯咖啡都别想喝。
“我不能吃。”提姆擺手回絕,摸出一塊巧克力味的蛋白棒,撕開包裝。
“要我說你已經有點兒太苗條了。”
“大概吧,我前陣子減掉了一個脾髒。”
凱特了然,吃起了她的雙份辣熱狗,提姆試着不要咽口水。
“如果我剛才對你太嚴厲的話,我道歉。”凱特忽然說,“我不對人性抱有任何樂觀态度,但我知道你們不同。布魯斯……從前不同。”
“沒關系,我……”包裝紙在提姆指間簌簌直響,“我沒覺得他想炸死那孩子,也許那個手榴彈會爆炸,但他知道我們的能力,知道我們不會讓那孩子出事,他是為了脫身……就這樣。那孩子不會有事。”
“但你可能受重傷,你覺得這對他來說無所謂嗎?”
“我不知道。”
“他救了你。”凱特一改蝙蝠女俠冷峻的口吻,嗓音中透露出罕見的關切,“我知道他的方式你不認可,但他為了救你開槍,這對你來說沒意義嗎?”
“我不知道,也可能那幾個家夥本來就在他的名單上,隻是順手。”提姆冷笑一聲,他全身沒有一處不疼,嗓音搖搖欲墜,“他們用一個孩子設陷阱,這肯定夠布魯斯的标準了。”
“你是說你的标準。”凱特指出,“‘如果有一天我開始殺人,我肯定會殺了他們。’你的思路其實是這樣吧?”
他有嗎?話說回來,他也隻能按自己的标準去揣測布魯斯接下來的目标。他們每天都在跟殺人犯打交道,他摸過足以組成一支軍隊的屍體,見過無數好人的堕落,所以當然,提姆不止一次地想過,而且他認為他們每個人都設想過那一天的到來,如果他們崩潰了,跨過那條線……
“你想說什麼?我們其實不知道布魯斯的标準嗎?”
“我想說你可能把情況想得太糟了。”凱特掀開杯蓋,痛快地灌了幾大口可樂,“老天,你們全都跟布魯斯一個樣,我必須這麼辦事兒,我一旦改變世界就會毀滅。事實上它根本不會。”
蛋白棒在提姆嘴裡像灰燼似的寡淡無味,他眺望污濁的天際,那兒陰雲密布,哥譚一年中的大部分天數都看不見什麼日出。
“大概吧,我可能也知道它不會。”提姆輕輕地說,“也許我更害怕的是這個——我所認識的最堅強的人消失了,不是死于貫徹他的信念,而是親手推翻了他的信念,否定了我們共同建造的事業,毀滅了原本對我們來說最珍貴的事物……然後,世界照常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