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尊上。”
呦。
這兩人醒的倒是挺快。
姬無妄懶洋洋地站着,便隻見眼前風雪自一側廊中卷入,光色被襯的愈發的白。
那着了一襲白衣之人攜了冬日的冷意而來,緩步踱入之時,抖落了傘上的積雪,方才再次出聲道:“爾等身為司天獄監事,看護不嚴,監守自盜,倒是罪加一等。”
獄卒匍匐跪地,頭也不敢擡,臉色卻已是煞白。
“下去領罰吧。”
沈孤舟腳步未停,握着傘自兩人身前而過之時,清冷的聲線回蕩在牢中,不帶有任何可以辯駁的餘地。
身後兩人躬身離開,沈孤舟方才指尖輕壓,将手中的十二骨傘合起,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微微擡眸朝着姬無妄看了過來。
“所以,你的答案?”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姬無妄有些驚訝。冷不丁這麼被人盯着,眼皮子沒來由的一跳。
這讓他突然想起了少年時期,剛認識沈孤舟那會兒。
那時,蒼狼域還不叫蒼狼域,魔頭也還不是魔頭。
沈孤舟來的那天,正是冬月。
凜冬時節,窗外的臘梅開的正盛,那身形單薄的少年着了一身喪服立在臘梅樹下,一派蕭然清素,那模樣看上去就像是這司天獄外的極海雪原,空寂而又冷漠,清欲而又寡情。
依照姬無妄這麼多年對沈孤舟這人的了解,這人這輩子最讨厭的人大抵分兩種。
一種叫嘴下不留德,一種叫嘴上不留情。
很不巧。
姬無妄占了個全。
姬無妄的腦子裡此時并沒有任何關于原身的記憶,所以并不清楚原主之前到底有沒有見過沈孤舟。但他從剛剛那兩個人口中的隻言片語拼湊出的零星信息來看,這人的性子絕對不受沈孤舟待見。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姬無妄壓根就沒想到剛剛那事竟然還沒被人翻篇兒。
他不确定沈孤舟在剛剛那一瞬到底有沒有認出他,但一生要強的魔頭,在沈孤舟沒有把證據甩到他臉上之前,是死都不會承認的。
姬無妄兀自揣摩了一會兒沈孤舟的心思,方才有恃無恐的出了聲。
“入幕之賓算不上,頂多,不過三兩消遣。”姬無妄笑着将目光停落在沈孤舟的身上,肆無忌憚地将人打量了一番,輕挑而又露骨的惡心人道:“你倒是長得合我胃口,不知,今兒個可願意留下來陪我?”
獄中的火光被冷風吹動的晃動了兩下,火光明滅之間,人影在地面交疊。
姬無妄這極為輕浮的話似是讓這冬日的風都染上了幾分灼燙的熱意,沈孤舟握着傘柄的指尖微不可查的停頓了少許,随後他彎下腰,将傘立在了一側的角落裡。
沈孤舟:“好。”
姬無妄:“......什麼?”
傘尖的水順着骨架滑落,在地面洇出一灘水色。
姬無妄視線微擡,便見沈孤舟緩緩直起身,那修長挺拔的身姿立于原地,光色透過圍欄映照入内,在那雪色的袍角浮動出少許微光來。他緩步走上前,在姬無妄的視線當中,擡手勾開了身上披着的雪色大氅的束帶。
姬無妄:“?”
直到這時,姬無妄才反應過來,沈孤舟的那一句好,應的是他剛剛随口而出的一句撩撥。
姬無妄蓦地瞪大了一雙眼睛,神色驚恐的道:“等等等等,大哥,你是不是進錯了門,認錯了人,咱們有話好商量,你别脫,你再脫,我喊人了!”
沈孤舟卻是又向前走了一步。
姬無妄閉上眼睛,身子向後一縮的‘吱哇亂叫’出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來人啊,救命啊——”
沈孤舟:“......”
牢中的鎖鍊劇烈的晃動着,在黑暗中‘叮叮咣咣’的響個不停,沈孤舟的腳步緩緩停在原地,隔着眼前濃稠到怎麼也化不開的黑暗,眸中浮動出些許晦暗難明的光色來。
……
牢中的炭火‘劈裡啪啦’的燒着,四周靜的出奇。
姬無妄兀自喊了一會,發現沈孤舟并沒有靠近。
他有些尴尬的閉了嘴,喉嚨間因吸入了過多的冷氣咳嗽了兩聲,嗆得他眼尾生紅,逼出了少許水色。半晌,他眨了眨眼睛,抖落了眼睫上的水珠子,偷偷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矮桌,矮桌旁炭火燒的正旺,剛剛還站在眼前晃悠的沈孤舟正單手支着下額,悠然的坐在桌邊——烹茶。
姬無妄:“你.......”
“不叫了?”
沈孤舟擡手斟茶,冠上珠玉因他的動作垂落,雪色的衣袍整潔,就連那扣子都還十分敬業的高束于頸,隻露出了一線優美下颌置于微光中。而剛剛被人脫掉的大氅則被人放在一側,整齊堆疊。
這模樣怎麼看,怎麼像是要與他徹夜長談,而不是......
姬無妄幹咳了兩聲:“這裡都是你的人,我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我。”
沈孤舟不置可否:“你知道就好。”
這人還真是......
不講一點情面。
沈孤舟将茶杯端起,微微側目:“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姬無妄:“我口渴。”
沈孤舟:“.......”
剛剛叫了兩聲還怪口幹舌燥的,反正現在也沒人認識他,秉持着披了一層馬甲就可以不要臉的宗旨,姬無妄就幹脆讓自己不要臉到底。但,當他看見沈孤舟拿起的是他剛剛喝過水的那隻水杯之後,他突然發現這世上竟然還有人可以比他更不要臉。
姬無妄瞪大了雙眼,再次制止出聲:“等等等等,你你你你坐回去,老實呆着,我.......我不喝了。”
沈孤舟挑眉:“真不喝?”
姬無妄:“不喝!”
他堂堂魔頭是絕對不會跟沈孤舟共用一個杯子的!
魔頭有骨氣的很。
姬無妄提起的心重新落了回去,神色估疑的又朝沈孤舟撇了一眼。
不過......
這人今天怎麼回事?是吃錯藥了?還是殼子裡也換人了?
姬無妄有些吃不準狀況,見人低頭神色不明的摩挲着掌中的青瓷杯,沖着人問出聲來:“你到底幹什麼來了?”
沈孤舟在姬無妄的聲音裡,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我來同你做筆交易。”
牢中靜了一瞬,姬無妄眼皮子沒來由的又跳了一下:“什麼交易?”
沈孤舟:“我可以放你出去。”
姬無妄:“條件?”
沈孤舟:“我需要你去西北幫我去找件東西。”
西北?
那不是蒼狼域的地界嗎?
此番雖說蒼狼域他必是要回的,但沈孤舟的話......
姬無妄不由得的想起了他死前,兩個人最後的一次的見面。
那天,金鱗台有雨,碧波亭畔的荷花開的正豔。
沈孤舟也像今日這般,執着他這把十二骨的傘,從碧波亭的盡頭處走到他眼前。
他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他苦尋良久的消息,也就是因為這個消息,讓他不遠萬裡的奔波至人界,被仙門一衆人圍堵在了天燭峰之上。
姬無妄整個身子攏在黑暗的陰影裡,雙眸微凝在沈孤舟的身上看了半晌。
兩個人雖針鋒相對多年,但根據姬無妄對這人的了解,沈孤舟并不是一個會背地裡做小動作的陰險小人。
他的死,他更願意相信是蒼狼域内部出了問題,而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