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會一種獨門哨聲,能和兇獸進行一些基礎的、簡短的溝通。
在沒有朋友的日子裡,她把這項獨門絕技教給了李三聿。
地理天才和生物天才的聯手給飛虎隊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最為最大功臣的李三聿和涼昭,卻沒有被隊伍奉為座上賓。
他們是從人盾裡爬出來的,飛虎T-2隊的成員認為他們的生命是施舍出來的,飛虎隊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是再造父母,沒有飛虎隊的庇護,他們兩個弱雞活不到現在。
他們是奴隸,是沙包,是玩物,是種種,唯獨不是人。
涼昭也和他一樣,被拐得突然,不願惹禍上身,隻想回到人間的世界,隻想回到平平淡淡的生活。
李三聿總和涼昭說會有回去的一天的,但其實誰都清楚,世界縫隙隻進不出,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回家了。
可是誰都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哪怕是自欺欺人到最後把自己都給騙了。因為這是唯一的精神支柱,沒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他們一點功夫都不會,如果不是這身覺醒的天賦,早死一萬次了。
他無數次和涼昭說,他不屬于這裡,也沒什麼冒險精神,對東洲的盡頭更沒什麼執念,他隻是個正在為如何精進畫技順利通過藝考而發愁的美術生。
但他被困在了這裡,血肉都要腐爛在這裡。
李三聿試圖洗丨腦自己很多次,但都失敗了,痛苦就是痛苦,是沒有辦法和解的,沒有辦法釋然的。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不如死了。
但當死亡真正擺在他面前的時候,李三聿又變了主意。他想活着。
那本來隻是一次非常普通的崖邊隊伍修整,他到處找涼昭不到,又很快被領隊喊過去辨别方向。
隊伍就要啟程了,但涼昭失蹤了。
李三聿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走到懸崖最邊上。
感受風的流向需要擡頭和閉眼。但那次鬼使神差的,他卻睜開了眼睛,目光不可控地往崖底的方向墜落下去。
層層疊疊的枯枝掩映間,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個不甚明顯的人形。
藍衣藍褲,是飛虎T-2隊的“囚服”。
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底下人的神情,或者說哪裡會有什麼神情,從這麼高的懸崖墜落,隻怕早就骨頭錯位、血肉模糊了。
李三聿那一刻覺得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都涼透了。
底下的人死了、爛了,靈魂都撕裂了,他卻總覺得冥冥中兩人正在交換一場絕望又無助的對視。
涼昭到底是自己跳下懸崖還是被人推下去的,都不重要了。
同樣的境地裡,女性受到的壓迫似乎總要比男性更多一些。
而罪魁禍首還在他身後悠悠抽着煙聊着天,時不時傳來一陣煩人聒噪的哈哈大笑。
領隊來催的時候,李三聿腿軟了。他一個趔趄差點也墜下崖底,幾粒沙子被他的動作帶着下去了,幸好他到最後一刻停住了,而後被久等不到答案的領隊揪着衣領要結果。
李三聿渾渾噩噩,顫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個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隻覺得自己得這麼做。
隊伍走光了。
他才緩緩站起,又倒下去,反複這麼幾次,才跌跌撞撞地往相反方向跑。
剛開始還不太穩,需要用樹枝做支撐,後來漸漸穩當了,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把風聲都落在後頭,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知道必須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仿佛後頭有什麼洪水猛獸,有惡魔。
這一跑,跑到他體力耗盡,徹底力竭,陷在泥地裡又哭又笑。
笑他終于狠絕了一回,一跑跑出了自由,又哭他完全地成了孤身一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惶惶不可終日。
折磨還在繼續。
後來李三聿陸續遇到了幾支隊伍,都是躲在暗處偷聽——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遇上下一個飛虎T-2隊。
他才知道飛虎T-2隊全軍覆沒了,也才知道自己已經臭名遠揚。
東洲裡面沒有時間,但所有人都覺得度日如年。偶爾他握着樹枝回頭看,也會對着風聲說,原來自己已經戰戰兢兢走出了這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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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哨聲就必須提到涼昭的能力,提到涼昭又必須提到飛虎T-2隊,李三聿想着夢之隊既然建立,幹脆把事情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也省得以後生隔閡。
便簡短地概述了一遍。
辛倚聽後久久不言。
他其實一早就知道有人口丨買賣這種黑色交易的存在,但當苦難真正擺在面前的時候,又是另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氣氛過于沉悶,這并非李三聿的本意。
李三聿想了想,正要開口緩和一下氛圍時,突然聽到辛倚的聲音:“所以你的自言自語,其實是在對她說話嗎?”
李三聿一愣,随即反應了過來。
令人驚訝,他當時說得那麼小聲,居然被離得那麼遠的辛倚聽見了。
“是,”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李三聿直接道,“其實,我總覺得她還沒有死,或者魂魄還沒有散去。有很多次,我本來都該死了的時候,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活下來了。”
“實話實說,我一個人根本走不了這麼遠,也不是運氣的原因,我運氣一向不好。我能感受到她還在跟着我,在暗中庇護我,幫我,或者幫她活下去。”
“包括現在的夢之隊,我也覺得是她在冥冥中的指引,指引我或者你,讓我們在某個時刻相遇。”
李三聿的話讓辛倚笑了笑。
這種玄學的事情很難說準,但在這麼黑暗又壓抑的境地,這樣一個溫柔的說法卻顯得格外有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去信服。
遠方,橙紅漸漸隐沒在地平線,東洲即将迎來漫漫長夜。
死去的同伴留在了遙遠的原地,活着的靈魂卻跋山涉水,陪着一起度過了千裡迢迢。
都說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長夜的盡頭總有燈火,黑暗的盡頭也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