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舒和何廷都看愣了。
拍攝起來時間過得很快,華舒和何廷後期戲份占比都不多,終于在冬至這天順利殺青。魏缙和季洛槐與他們一起拍了合照,最後又說了幾句話,羨慕地看着他們裹上棉大衣,坐上保姆車,揚長而去。
不過雖然戲外大家一片其樂融融,戲裡的氣氛卻一日比一日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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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很大,混雜着最原始的屬于野獸的腥氣和惡臭,李三聿幾欲作嘔。
他和辛倚就這麼靜靜地站着,誰都沒說話。
他們都低估了精神控制系兇獸的恐怖之處。
事實上,精神控制系兇獸沒有那麼野蠻,它們總是看起來比一般兇獸更加溫順優雅。它們會舔舐毛發以求幹淨,會極其緩慢地踱步,靠近獵物。
它們進化到了一種新的境界,擁有比人類還要強大的精神系統,聲音、氣味、畫面,無一不是它們精神控制的媒介。眨個眼的工夫,碾死一個人類如揚起片塵一般輕松。
掌燈人死于它們之手,又被它們放出。它們讓掌燈人到東洲稍前一些的地界,去和新進入的探險隊們自相殘殺,荒謬又悲哀。
它們樂于觀看這些,就像古時候的人們喜歡鬥蛐蛐一樣。
白駒吟和郁巳都死于掌燈人之手,或者說,死于精神控制系兇獸之手。
空氣中漂浮着絕望。
他們這個階段已經相當接近東洲的盡頭,天空黑得幾乎要看不出白晝,每一寸呼吸都在消耗着李三聿的生命力。李三聿察覺到那股如影随形般的感覺消失了。這裡不歡迎一切,拒絕一切,甚至包括鬼魂。
“辛倚。”
李三聿叫了一聲。
辛倚對着他緩緩搖了搖頭,示意他留存體力。
事實上,走到了這一步,相較起來,體力的消耗還得在第二位,最難熬的是對意志的折磨。
白駒吟和郁巳的死亡對于他們的打擊太大了。
東洲的土地有毒,河流有毒,連野獸都模樣怪誕啖人血肉,所以土葬、水葬和天葬,都沒有辦法進行。
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好好地安葬同伴。
隻能一把火把屍體燒幹淨,給他們留下死後的最後一點尊嚴。
李三聿又想起了涼昭的話。
涼昭曾對他說。她在人間時做的打算是火葬,最後燒成一抔灰,灑在兩風交彙的地方,借力去往大海、或者山巒,生前沒有到過的地方,死後到了。
但李三聿最後甚至沒有能力為她收屍,現在面對郁巳和白駒吟有能力了,也沒有辦法像涼昭說的那樣灑在風裡去見各處美景。
很奢侈。
他們身上沒有盒子,李三聿便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布料來盛着屍灰。東洲裡沒有季節,什麼時候都像熔爐一樣熱,熱得人心煩意亂。
“走吧。”辛倚道。
李三聿應了一聲,正想起身跟上他的步伐,不料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下去。
辛倚被他這樣的狀态吓了一跳,又轉回身:“要不我們還是休息一會兒吧,養養精神。”
李三聿卻搖了搖頭,他看向懷中的同伴,又擡起頭看向地平線。
他們面前是一片泥濘的沼澤地,裡頭不知道都混了些什麼東西。
撐過沼澤地的遠處有一座高聳的山峰,擋住了所有日光,顯得整片環境陰沉沉的。
和東洲其他的地方相比,這座山峰有許多不同尋常之處,最明顯的,是自從進入這人間煉獄後李三聿再也沒見過的綠色。
——這座山上,有生命。
雖然稱不上蓊蓊郁郁,雖然略微渺小和稀疏,但李三聿還是看見了。
在一片黑暗的東洲裡,這一點綠色像火炬,輕而易舉地勾起人心裡最深處的一點希望。
長夜的盡頭總有燈火。
而現在,他們到了東洲的盡頭。
“快了,”李三聿喃喃,“我們快要回家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東洲的盡頭有什麼,能不能讓他回到人間。隻是這一路上給自己的心理暗示作用,東洲盡頭是曙光,是黎明,如果回家有可能,那一定在東洲盡頭。
辛倚見他模樣如此,也不再說些其他的話,隻穩穩地扶住了他往前進。
一百年,包括數千掌燈人,包括上萬探險隊,盡數凋零在東洲,他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夠穿越重重險阻、實實在在踏上這塊大陸最東邊的隊伍。
他們了不起。
他們生與死都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