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邺懵了:“什麼?”
“申明嗎?”雖然魏缙表情不好,但劉建邺依然裝傻充愣,在試着連接魏缙的腦回路,“那個确實是我指導着發布的,因為發布得太過倉促還很多不足的地方,這個确實真是很對不住。”
魏缙突然笑了一聲。
電梯裡想不明白的那個問題,他一走進來看見劉建邺的辦公桌,忽然就想通了。
圖什麼呢?
他隻想到了對賭協議和違約金,卻忘了對賭協議因其中一方特殊情況臨時中止的情況下,需要交付的賠償金比這兩種加起來都高。
他最大的價值不在違約金,也不在對賭協議,而是在這筆錢。
追月零度很早就放棄他了。
甚至可能在他下決心要離開追月零度之前。
事實上除了這些,整件事情還是有諸多疑點。比如說劉争峥到底是怎麼被策反的,比如說韓甯軒那邊是什麼情況,比如說馮威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的人物,為何卻詭異地從魏缙與追月零度矛盾的最開始就摻和其中,并且在處處都留下身影。
但魏缙此刻卻顧不上那麼多了。
冷靜。
魏缙隻覺得心火在燒,胸腔一片灼熱的疼。但他仍然努力地克制着,努力地搜刮腦海,想找出些能夠進行談判的籌碼。
雖然他現在手裡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牌了。
已經沒有任何主動權和優勢了。
冷靜。
魏缙把因為太過用力而指節泛白的拳頭藏在身後。
暴力是最沒用的東西。
冷靜。
劉建邺又呷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懂魏缙此刻的狀态,隻是悠悠補了一句:“小林呢,還在忙嗎?小缙啊,早和你提醒過,你和季洛槐的CP總要有一方犧牲,你偏心慈手軟失了先機,這下——”
他話還沒說完,但已經被魏缙突如其來的拳頭打斷了。魏缙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劉建邺被打得從椅子上跌到旁邊去,踉跄幾步,臉上幾片鮮紅。
魏缙的眼眶也紅,咬着牙關一字一句說:“你再提他們試試看呢,你是覺得我當真不知道是你搞的鬼嗎?”
“劉争峥呢?”
劉建邺被打得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聞到了一股血腥氣,不由得害怕起來,但仔細一琢磨,忽然發現不是自己的血。
魏缙也發現了。
他直視着劉建邺聲聲質問,劉建邺的目光卻落在他剛剛出拳的右手上——繃帶已經散了,傷口估計也裂開了,淅淅瀝瀝的血正順着他的手指落下,墜落在地闆上,形成一點小小的湖。
劉建邺:“你,你……”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劉建邺壓根沒有回答的打算,魏缙怒火攻心,正要上前去接着逼供——
最後沒有成功。
伴随着劉建邺“保安”“打電話”“120”的大喊,在十三層樓衆多工作人員面前,魏缙的身影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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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耶和季洛槐正拼了命地往上趕,終于在最後一刻到達了十三層樓入口。
“在這邊,”林耶給季洛槐帶路,按理來說追月零度内部是不允許其他公司藝人擅自進入的,但林耶态度堅決,又或者一樓目送完魏缙上電梯後選擇守在門口的馮威态度搖擺,他們就這麼一起進來了,“追月零度,我早該想到的,他要是知道了整件事情,一定會先來問劉建邺——”
話音戛然而止。
季洛槐也瞳孔驟縮。
足足遲了一刻鐘,林耶才反應過來,沖了上去:“魏缙!!!”
劉建邺被魏缙突然倒下的樣子吓到了,正兀自捂着心口。季洛槐下意識便掏出手機,忽聽旁邊一個技術工作人員匆匆說:“打了打了,打了120了,等等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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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救護車的鈴聲劃破靜谧清晨。
這場鬧劇在經曆了雙方博弈、輿論發酵和最終對峙之後,終于迎來了結束。
勝者也顯而易見了。
隻有魏缙,魏缙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中,一直沉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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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進了一片混沌裡。
我可能是兇多吉少了。其實早有預料,無論是時不時刺痛的心髒,還是無法轉動的大腦,抑或是一直愈合不了的傷口。
會是這個傷口導緻的病嗎?
右手上這個傷口還是當初拍攝李三聿的時候落下的。沒想到李三聿給我帶來了榮耀,也給我帶來了殺機。
真是成也李三聿敗也李三聿啊。
我笑了。
這種時候,我還在開玩笑。
不過不久之後,這種玩笑的心情漸漸收了起來,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裡,我開始思考很多東西,開始思考這一次會不會驚動我的父母。我的父母隻有我這一個孩子,我走了之後他們怎麼辦,我和狗公司的對賭協議怎麼辦,林耶和整個工作室怎麼辦。
工作先不說,這麼大的事情,父母是一定會知道的。
随着時間越推越久,越來越多未完成甚至不起眼的事件也開始浮現在我腦海裡。和崔朝衍提了一句想吃葡萄還沒吃上,不知道他會不會已經去買好了;病房内的窗簾沒拉窗戶也沒關,還有窗台上托林耶帶過來的那盆綠植,它們都該由誰來打理,它們怎麼辦。
後來我開始有點恍惚了,好像明白過來我确實可能是要死了,甭管撂下了一大堆的瑣事,我确實是再也、再也沒有機會觸碰任何東西、收拾任何物件了。
我無法睜開眼、無法對外界的刺激做出任何反應,但很奇怪,我的意識仍然是清醒的,我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遊走我的四肢百骸,很涼,我猜是正在注射的藥水,能感覺到我的五髒在一步步地發生變化,我不知道是好是壞,但大概率是壞的。因為它常常伴随着陣陣鈍痛。
我的呼吸非常艱難,喉管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了,時不時被一陣強有力的氣流沖開,借此完成一次非常勉強的氣體交換。
偶爾的時候我會完全失去意識,我猜那是在進行手術的時候打上了麻醉,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氣,我知道這代表我的家人以及醫院都還沒有放棄我。
但我也會因此陷入漫長的痛苦中,這比我的身體帶給我的痛苦還要折磨,我感知着我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必死的結局,但我無法向我的父母傳遞任何消息,他們仍然在遙遙無期的等待和盼望中,盼望一個将死的人好轉起來。
這讓我異常地痛苦。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已經忘了父母的樣貌,忘了如何去說話,如何去聽聲,連最開始那些擔憂的記憶都有些失真,我沒有度量時間的辦法,整個世界隻剩了一片黑暗和我的思想。
我有的時候也會想,這是不是哲學家們說的“永恒”。
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點聲音,有點耳熟,但我無法确定是什麼,是人的說話聲還是機械的運作聲?我開始從哲學的意義抽離出來,轉而思考這一個聲音。這是我的世界裡除了黑暗之外的唯一一點東西,來自外界的。
但破譯它對我來說似乎有點困難,我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這一個聲音到底是什麼,直到這個聲音和以前的那些記憶一樣,要漸漸從我的腦海裡淡出去的時候,它又響了起來。
對于聲音的來源,我似乎有點眉目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麼緣故,聲音的出現越來越頻繁,我對聲音的感知也越來越清晰,我已經能确定這是人的說話聲。它一直在具體地重複同樣的話語,好像是兩個單音節字符。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出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略帶哭腔。
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在腦海裡搜索。
再過了一段時間,我終于想起來了,說的是“小缙”。
是我的媽媽,她在一聲聲呼喚我的小名。
緊接着,我又聽到一陣嘈雜喧鬧的動靜,媽媽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和機械音,我的世界好像就是被這些聲音,砸開了一角。
後來才聽說,原來是我那天流下了一滴眼淚。
在我破譯了來自于媽媽的呼喚之後,我的身體比我的意識更先做出了反應。
那滴眼淚,是十三個月來,我對外界唯一的反應。
其實後來上了大學到再之後的工作,我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宣京,和母親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聽見她聲音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可能這就是我一直無法破譯一直無法認出母親聲音的原因。
但好在,最終我認出來了。
我的魂魄走到了陰曹地府,又被媽媽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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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情況就好了很多,我能感覺到體内情況正在顯著地好轉,後面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了起來。我在不斷的回憶和聲音的重複中辨析,認出了有些是爸爸的聲音,有些是林耶的聲音,還有些是崔朝衍的聲音,我已經鏽掉的腦子重啟轉了很久,感覺出他們所有人都在期盼我的下一步反應。
再後來的記憶由于每天都在兵荒馬亂,有點記不太清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多年後的一天,偶然的一次,我在家翻到了那時的病曆記錄,一大堆東西全部擠在一個大袋子裡,我看到了一本磚頭似的筆記本,裡面記載了從我昏迷到蘇醒的時間裡,爸媽的煎熬和祈禱。
每一天,每一句禱告。
一本磚頭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很空,隻有零星幾個字,和之前滿滿的一大面完全不同,而且筆鋒有些飄,看起來寫得很快,又或是當時的執筆人手在抖,最後寫下了這幾個随時要出走跑路的字。
“第十八個月零三天,小缙醒了。”